比科·伊耶

乔叟图书

加利福尼亚州,圣巴巴拉

狭窄的走廊两边摆着成堆的书,每个架子顶上都有几座书塔。桌子上陈列着书,橱窗里展示着书,店铺中心的几个特制的箱子里也装着书,被称为“店员最爱”。有的书出版于多年之前,早已绝版;有的书要是在公司化的书店早就被送回去搅成纸浆或低价处理了。这里有七个版本的《白鲸》,价格全都低到让人不好意思。

书的周围是贺卡。在贺卡上方,惊艳而出人意料地挂着九幅框裱起来的照片——身穿金色纱丽、戴着手镯的女人,穆斯林头巾下老妇人的眼睛,在瓦伦纳西河堤上刷着空荡阶梯的女人——这些照片都是店主马莉·克里在最近的一次印度之行中拍摄下来的。店里有你在公共图书馆找不到的书。有一个跟一家普通书店差不多大的房间,里面摆满了儿童书,还有玩具和游戏。房间里有一个和蔼的女人,她会带你找到最适合你远在伦敦的教女的十三岁哥哥的那本书。

这里有我一个来自亚洲的老友,哪怕是最小的平装书他也要用礼品纸包装好,让它看起来就像刚刚出自京都的一座庙宇。我另一个充满活力的朋友在主桌上布置了格雷厄姆·格林的微型展览,还告诉我她小时候从肯尼斯·雷克斯罗特那里学到了什么(写一个旧爱时,只写她身上你爱的部分)。还有一个朋友,在我买尼科尔森·贝克的书时说他想知道我对这本书的看法,因为他父亲是二战期间的因良知拒服兵役者[46]。店里最年轻的员工之一,一个刚大学毕业的优雅的小个子男人(早些时候他跟我讲过一本有关沃纳·赫尔佐格的非常晦涩的书),现在把一本托马斯·伯恩哈德的《维特根斯坦的侄子》塞到我手里。“你应该读读这个。”他说。我很多更权威的文学家朋友都曾试着向我推荐伯恩哈德,没有一个成功。但当一个来自乔叟图书(Chaucer’s Books)的人向我提出这样的建议,我怎么能拒绝?

我买了两本这位奥地利小说家的书,并且答应收银台后面另一个博览群书的员工,我会回来告诉他这两本书跟W.G.泽巴尔德的作品相比如何。

本质上,一家书店就像你或许会在其中购买的一本小说。店铺本身就是标题页。毕竟任何你想要的作品在其他很多地方也能找到。店里的东西则是内容目录,是通向真实体验的大门。最终让这个地方发出美妙歌声,让它住进你心里的,是其他深刻得多的东西:是你在里面遇到的人物,是你身处其中时内心涌起的感情,是模式化又摆脱模式的感觉,它们将一家书店的故事变成了一个生命的故事。当我走出一家书店时,我回想起的不是我手里拿到的书——刚刚前台那两个爱书人如钟表报时般把杰拉尔丁·布鲁克斯的《马奇》塞到我手里,因为他们记得我以前喜欢《亚哈的妻子》;也不是那个带我去美食区找《美食、祈祷、恋爱》,由此让我被M.F.K.费希尔的文字迷住的前文学研究生。

那么,自从我年少时狼吞虎咽地读下厄休拉·勒吉恩的《地海传奇》开始(现在我买下它们送给我教女的哥哥),乔叟图书,这家位于圣巴巴拉的“我的书店”,三十七年来一直是我的避难所,我的护身符,我的精神、社会、文学家园以及灵感之源,这有什么奇怪吗?它是我真正的办公室,我的教室,我的朝圣地,我的约会场所,(不无关联地)也是我忘却自我的理想之地。以上这些话的意思就是,比起商店,它更像是一个老朋友的家,一个能让千千万万个我们感受到欢迎,融入一个圈子,并且被相似的思想和灵魂包围的地方。过去这些年里,我见过优秀店主马莉的儿子,他从温哥华前来看望自己的妈妈;我在签售桌边碰见过她丈夫(现在已经去世了);我去她家吃过晚餐,发现她家里的藏书几乎可以媲美她店里那些与世人分享的书。有时候,她甚至在前台给我留一些她觉得我会喜欢的书的试读本,让我带回家好好享受。

故事第一章要说的是,乔叟图书或许自己就可以向一个对它一无所知的新顾客描述自己的模样。顾客走进店门就会看到一沓沓聚焦文学和本地事件的免费报纸和杂志;若她想了解最近出版了什么新书,那么还有一份当周的《纽约时报书评》,也是供免费阅览的。她会发现店里到处都贴着小贴士,上面记录着全国书评人协会奖和曼布克国际文学奖的最新获得者;她会邂逅来自世界各地的日历、排列在一面墙上的有声书以及西班牙文的书。

同样,很快她也将明白,一家书店不仅仅是卖书的地方,就如同一本书的开头不能只提供事实;人们在里面存放了许多其他的东西,它们以回忆、同伴和照片的形式存在,价格太高没法买,还有的以百科全书的形式存在,太重没法带回家。我在这里的收银台买过俳句骰子,走出去以后又返回来买了关于缅因猫的书(我出门时在橱窗里看到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