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探访民间生活(第5/9页)

成都的民谣不只是反映成都农事及日常生活中诸事,而且还可让人看到成都方言语的来历,“十八扯”一语便来源于流行成都的一系列“扯谎歌”。其一,“三十晚上大月亮,贼娃子翻墙偷尿缸。聋子听到门在响,瞎子盯到在翻墙,哑巴喊声抓到起,吓得贼娃子心发慌。拜子连忙撵一趟,瓜手子赶紧拿棒棒,一把抓到他头发,一看是个光头和尚。”其二,“出东门来向西走,恰好碰到人咬狗。捡起狗来打石头,石头把狗咬一口。从来不说颠倒话,眼睛掉到渣渣头。”我们生活在社会,必然有不少约定俗成的禁忌,而有些禁忌在适当时候得到发泄,对社会起到一定的平衡作用,使原先被禁止的物事,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地点合法,像这样的民俗性东西是不少的。如西方每年4月1日盛行的“愚人节”,只有这一切平日不准撒谎的禁忌才会在一定程度上“解禁”。与此相应的,将专门扯谎的事情“真实化”而且歌咏出来,即公开告诉对方这是扯谎,并且扯谎的都是大家容易辨别的“反常识”的东西,所以“扯谎”才在道德的重重压制下显得“合法化”,儿童们从小都唱“扯谎歌”,长大必能多些自嘲和他嘲的成分,甚或多有几分幽默感,这在成都人身上是得到了验证的。不过尽管这样,还是绝对不许小孩真正去撒谎,模拟的事情不拿到现实生活中来做,另一首歌谣已真实地表达了这点:“哄人骗人,烟杆斗儿烫人。长大不是好人,有一天要成犯人。”(《哄人骗人》)

另外,社会上将掺茶的人称呼为“幺师”,而这种相当于今日倒茶水的服务员的“幺师”,确实是幽默非凡,在押韵的调笑话语中,就将自己要告诉住店旅客的注意事项明白地表达出来了:“楼上客,楼下的客,听我幺师办交涉:要屙屎,有草纸,不要扯我的床笆子。床底下,有桶子,不要在床上堆金子。要屙尿,有夜壶,不要在床上画地图。要打屁,早准备,不要在床上坏空气。”(《幺师办交涉》)这充分显现了歌谣的民俗学和社会学意义。

成都小孩的童谣,有趣的不少,但能体现其独有的特色的还是不多。但有的还是体现川人的幽默。“扯锯,还锯,家婆门口看把戏。把戏看完没吃的,牛肉包子夹狗屁。”(《扯锯还锯》)这首大人逗婴幼儿的歌,一般是大人抱着孩子坐在自己腿上,握住孩子的双手,一拉一松,有节奏地吟唱,体现家庭的真趣。听故事是人从小到大都经常遇到的事情,可能对一般人来说,小时听故事的兴趣更大,所以在小时听大人摆“龙门阵”便是家常便饭。而且一到发觉哪位讲故事,便不惜时间跑着去听他讲,可能有次就遇着一位在讲故事讲前先讲歌谣的人,那首歌谣是:“龙门阵,龙门阵,龙王老爷害了病。打发乌龟去捡药,龟儿子在听龙门阵。”(《龙门阵》)“龙门阵”因其胡吹海聊而成为四川人打发时间、愉悦身心的工具,尤其是在农业社会娱乐项目及机会很少的情况下,就更是如此。而且摆龙门阵最能体现四川人的智慧及幽默,成都人在这方面也是不遑多让。随举一个动物故事:说有只推屎爬在赶路途中遇到只蚂蚁,两个越摆越亲热,它们分手时蚂蚁便邀请推屎爬到其屋头做客。推屎爬见蚂蚁殷勤邀请,第二天便迫不及待地赶到蚂蚁家,蚂蚁洞门很小,推屎爬无法进去,便在门口使劲地喊蚂蚁,蚂蚁躲在屋头装着没听见。推屎爬很不安逸地在蚂蚁洞门口写了两句诗:“洞门难进,何必殷勤。”推屎爬刚走,蚂蚁便跑出来看,气得遭不住。当天就在推屎爬门口回赠了两句诗:“一身帮臭屎,冒充假斯文。”从此它们俩视对方如冤家对头(《蚂蚁和推屎爬》,见《中国民间文学集成四川卷·成都西城区卷》)。这个故事既可以看出民间对那些蠢笨的书呆子的消解与批判,同时也嘲笑了成都人耍小聪明,器量狭小,假殷勤,真虚套,嘴巴上的形式主义空话可以说一大堆,因为这是可以不必付实际代价,就能给对方带来良好印象,并在将来得到报偿的,可惜这样的事情只能做一次。

傅崇矩编《成都通览》时曾专列“成都之口前话”为一节,并自注:“即戏书所谓常言道也,即古书所谓谚之有也。”所谓“口前话”可能就是“口头禅”,随口便说,是民众“集体总结”,大家已经认可的互相能交流的“经典性”口头语。譬如实足以表现成都人冲壳子、提劲打靶的如“扯根眉毛下来比你腰杆粗”,但另一方面又是胆小怕事:“宁肯与贼娃子打亲家,不肯与贼娃子结冤家。”而市井之歇后语,倒并不见得多有保留之价值,但市井语言就是市井语言,它是为了交流而出现的,并不是专门为了“永垂不朽”而才行市的,如太子登(鸡也)、鼻龙口(水也)、显财卖(父,与“富”音同)等,但根据神话而演绎成的歇后语便是“刘全进(瓜)”,由此不难看到歇后语及成都方言来源之广泛。《西游记》十一回《游地府太宗还魂进瓜果刘全续配》,唐太宗因魏征梦斩泾河老龙王,被其索命,魂游地府,后被放回,想找人到地府送瓜以示谢意。而刘全家有万贯家财,一日其妻李氏在家门口拔金钗送命化缘和尚,刘全得知后骂其不遵妇道,李氏自缢而亡。刘全因思念妻子,自愿以死进瓜。因而便有此嘲笑别人愚蠢的歇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