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第九章 论虚妄(第4/27页)
我理财凡十八载,既未在财产证书上也未在主要事务中获得进展[27],因为这些事必须通过我的学识和精心照料才有可能长进。这并非对临时性的世俗之事冷静的蔑视,我没有如此高雅的趣味,也并非我低估此类事务的价值,而实在是无可原宥的大而化之的懒惰和疏忽使然。只要不看契约,只要不去抖那些无聊文件——我生意的奴仆——的灰尘,我什么事不愿干?像许多人那样花钱去抖别人的无聊文件的灰尘,那就更糟了。操心和辛苦是唯一使我付出高昂代价的事,我但求随遇而安,漫不经心。
我认为我过去更适合靠别人的财富生活,条件是有可能既不为此承担义务也不奴颜婢膝。因此,仔细考虑起来,我真不知道按我的性情和命运,我为生意、为下人奴仆而忍受的痛苦,其下贱难堪和令我恼怒的程度是否比当某个比我出身高贵之人的随员所感受的下贱难堪和恼怒更有过之而无不及,跟随那样的人也许倒不那么拘束。“奴役是怯懦、卑下、毫无个人意志的人的被征服状态[28]。”克拉特斯做得更过火,为了摆脱家庭丢脸的事和对家庭的牵肠挂肚,他干脆投身贫困以图自由自在。我不会如此行事(我既厌恶贫困也厌恶痛苦),但我愿意改变生活,使生活中少些豪言壮语少些忙碌。
我一离家便摆脱了这一切思虑,那时即使一座塔倒下来我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连掉下一片瓦都要考虑再三。一人独处时我容易理清心绪,但与人共处时我忧心忡忡不下于葡萄种植人。马缰绳歪了,马镫皮带打了我的腿,我会为此心烦一整天。我培养自己的心对付麻烦较为成功,但未能训练好我的眼睛。
感觉!啊,上帝!感觉[29]!
在家里,我是一切不妙之事的担保人。很少有一家之主(我是指像我家一样的中产之家,假如有这样的一家之主,他们便比我幸福)能像我一样信赖一位副手从而不必承担大部分差事。在待客方式上这自然会失去一些我个人的特点(我有时能留住一些客人,不过与其说靠他们对我的好感,不如说靠我家的烹调,难以相处的人都如此),同时也使我失去不少高朋满座的乐趣。绅士在家时最愚蠢的表现是他一感到自己的治家之道受阻便一边向这个仆人悄悄说话,一边用眼睛吓唬另一个仆人:他的治家之道原该在不知不觉中静静施行并体现为日常生活过程。有人对客人谈起招待周与不周时半是辩解半是吹嘘,我认为这很恶劣。我爱秩序和整洁,
杯盘反映
我个人的形象[30],
——贺拉斯
为此花费多大也在所不惜;我在家只考虑准确的需要而不考虑炫耀。仆人如去别家打架,如有一盘菜打翻了,你不过笑笑而已。你在睡觉时,这个老兄正同膳食总管一道收拾家什准备明天招待客人呢。
我说这些只根据我自己的情况,不过一般说照样可以由此而估计出一个安宁、昌盛、治理有方的家庭对一些人是怎样一种甜蜜的乐趣。我并不想把我个人的错误和缺点同这些事联在一起,也不想否定柏拉图的话,他认为人只要公正地干自己的事便最成功地利用了时间。
旅行时我只须考虑我自己,考虑如何用钱:一条箴言便可解决问题。要求涉猎的学问太多,我因此一窍不通。花销方面我略知一二,并用以指导我的开支,实际上这是它的主要用途。然而对此如要求过奢,我的开支反而会不平衡不正常,而且在无论哪方面都毫无节制。开支一露头,只要觉得有用,我便冒冒失失开支下去,如开支不恰当不顺利了,我紧缩起来也冒冒失失。
无论谁人为地或自然地将我们的生活状况与别人联在一起,这对我们都弊多利少。为了给公众舆论造成假象,我们会无视我们自己的利益。我们自身实际情况如何倒与我们的关系不大,而公众对我们的看法如何却至关重要。在我们看来精神财富本身和我们的智慧如果只由我们个人享用而不在外界露面并得到赏识便宛若无果之花。有些人的黄金在地表之下沸腾流淌,外人难以觉察;另一些人却把黄金拉成叶片和叶板,因此一些人的铜板与埃居同值,另一些人却恰恰相反,因为社会是根据外表估计用处和价值的。对财富过分细心的关注都透着悭吝;对财富的管理本身,过分有序的和人为的大方亦复如是:不值得如此费劲地关怀和操心财富。谁想正确花钱,谁就花得小手小脚,拘拘束束。存钱或花钱都无关紧要,它们是否具有好和坏的特色取决于我们如何实现自己的意愿。
促我走动的另一个原因是我同我国当前的世风格格不入。从公众损失着眼,我对国内道德败坏的忧虑也许容易得到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