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七章 论自命不凡(第8/14页)

阿里斯蒂帕斯说,他从哲学中得到的主要好处,是他学会了无拘束地和坦率地和任何人说话。

记忆力是一种十分有用的工具,要是没有这种工具,我们就几乎无法进行判断。但我的记性却非常不好。如果有人要对我说些什么,那就必须一部分一部分地说,因为要对一段包括许多部分的话进行回答,我就无能为力。如果不记录下来,我就无法完成一项任务。如果我要发表长篇大论,我就只好可怜巴巴地把我要说的每个词都背出来,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不会有得体的举止和应有的自信,因为我总是担心我不好的记性会让我出丑。但是,使用这种方法对我来说也并不轻松。背出三行诗,我要花费三个小时;另外,如果涉及到我自己的作品,我虽然有权改动其中的次序,替换其中的词汇,并不断增加新的内容,但这样做却使作品的内容更难记住。我越是不相信自己的记性,就越是记不清楚;我不去想它的时候记性倒反而好了起来,所以我必须漫不经心地去求助于它,因为我要是逼它,它就会摇摇晃晃,而当它开始摇摇晃晃之后,我越是催促它,它就越是颠三倒四;它在它喜欢的时候为我效劳,而不是在我需要的时候为我效劳。

我在记忆力方面有这种看法,在其他许多方面也有同样的看法。我不能忍受别人的指挥和约束,不想承担义务。我轻而易举、自然而然能做的事,如果我硬是要催促自己去做,我就不会做了。我的身体也是如此,四肢只要稍有自由和支配自己的可能性,在我要它们在确定的地点和时间为我效劳时,它们有时会不听我的使唤。这种强迫和专横的命令使它们感到厌恶:它们会因害怕或不满而蜷缩起来,并变得麻木不仁。有一天,我去一个地方聚会,在那里,别人请你喝酒你不喝,会被看作失礼的行为——虽说大家都让我自由行事——,我就按照当地的习惯,尽量去满足参加聚会的女士们的要求,做一个表现良好的酒友。但我出现了十分有趣的情况:这种失礼的危险和要我不顾自己的习惯和酒量去饮酒的做法堵住了我的喉咙,使我连一滴酒也咽不下去,我吃饭时要喝的酒也没有喝。我因想象中的狂饮而感到自己已喝得酩酊大醉。人的想象力越是丰富,这种形象就越是明显,不过这是十分自然的事情,每个人都会对此有所感受。有个优秀的弓箭手被判死刑,但如果他能显示精湛的射箭技术,他就可以免于一死。但他不愿一试,因为他担心自己过于紧张,手会发抖,这样,他不但没有挽救自己的生命,而且还丧失了射箭能手的名声。一个人经常在同一个地方散步,他陷入沉思之后,就一定会每次用同样大小和同样多的脚步来走完同样的距离,但是,如果他开始注意自己脚步的大小并计算脚步的多少,他就会发现,他在竭尽全力的时候,永远做不出他在无意中自然而然地做出的事情。

我的书房是村里最美的书房之一,位于我屋子的一端。当我想到要去那里查阅或撰写什么东西时,我怕自己在穿过院子时会忘记去那儿干什么,就只好把我的意图告诉某个仆人。如果我在讲话时竟然稍微偏离自己的思路,我就必然会失去它;因此,我的讲话极为枯燥、紧凑,很受约束。对于伺候我的仆人,我要用他们的职务或出生地点的名称来称呼他们,因为我很难记住他们的名字。我可以说,这种名字有三个音节,叫起来很不好听,不管它以某个字母开始或结尾。如果我还要长久地活在世上,我决不相信我会像某些人那样忘记自己的名字。梅萨拉·科尔维努斯在整整两年中完全失去了记忆,有人说特拉布松的乔治也是如此。为了我自己,我常常在想,这些人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如果我也失去了记忆,我是否还能过上可以忍受的生活。我对这个问题再想下去,就感到有点害怕,担心这种毛病发展到最严重的时候,会使精神的活动全部丧失。“当然,记忆不仅包含着哲学,而且包含着所有的科学及其在生活中的应用[38]。”

我四周都是洞,到处都在流失[39]。

——泰伦斯

我曾不止一次地忘记我在三小时以前传出或接到的口令,还忘记自己把钱包藏在什么地方,不管西塞罗对此说了什么话[40]。我帮助自己失去我特别珍惜的东西。记忆是知识的贮藏所和容器,但由于我的记性极差,我知之不多也不用多加抱怨。总的来说,我知道所有科学的名称及其研究的对象,但其他的东西我就不知道了。我翻阅书籍,但并不对它们进行研究;如果有什么东西留在我的头脑之中,我已经记不得这是别人的东西;我的智力从中获得的唯一好处,是得到了推理和想象的能力。至于作者、地名、词汇和其他的情况,我很快就会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