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第十六章 论荣誉

存在着物的名称和物;名称是指出和表示物的词;名称既不是物的一个部分,也不是它实体的一个部分,而是在物之外同物连在一起的某个东西。

上帝本身就是极度的完善和任何完美的顶点,所以在其内部已无法拔高和充实,但他的名称却可以通过我们对他的业绩的感恩和颂扬来加以拔高和充实。由于我们不能把这些颂扬置于其内部,而他也不能在善行中变得更加高大,我们就把颂扬赋予他的名字,因为名字是在他之外并离他最近的东西。因此,光荣和荣誉只属于上帝。最不可理解的莫过于为我们自己而探索此事,因为我们在内部十分贫乏,我们的本质很不完善,需要不断加以改进,这是我们应该竭尽全力去做的事情。我们全都十分空虚,但我们不应该用空气和词语来填补自己的空虚;为了弥补这一缺点,我们需要更加实在的东西。一个饥肠辘辘的人如果情愿要一件漂亮的衣服,而不要吃一顿美餐,就显得头脑愚蠢:必须去做最为迫切的事情。正如我们平时在祈祷时所说的那样:“在至高之处荣耀归与神,在地上平安归与他所喜悦的人[1]。”我们缺乏美貌、健康、智慧、美德和其他重要的品德;外部的装饰可以等我们得到最主要的东西之后再来考虑。神学对这个题目进行了更为详细和确切的论述,但我并不精通这门学问。

克里西波斯[2]和第欧根尼是最早和最坚决地表示蔑视荣誉的作者。他们说,在所有的快乐中,最危险、最应该避免的莫过于别人的赞扬给我们带来的快乐。确实,经验已向我们表明这种赞扬所带来的种种危害。对君主们毒害最深的莫过于阿谀奉承,坏人们最容易博得周围的人们信任的方法也莫过于溜须拍马,而要引诱妇女失贞,让她们同别的男人私通的最合适、最寻常的办法,是用赞美的词句把她们说得心花怒放并欺骗她们。

塞壬女仙们用来引诱尤利西斯的第一首诗就属此类:

来呀,尤利西斯,

全希腊最有荣誉的人[3]。

这些哲学家说,即使能得到世界上所有的荣誉,有头脑的人也不值得向它伸出一个手指:

最大的荣誉如果只是荣誉,那又算得了什么[4]?

——尤维纳利斯

我只是说荣誉本身,它往往能带来众多的好处,所以令人想望。它能使我们受人欢迎,使我们不大会受到别人的谩骂和侮辱,以及诸如此类的好处。

这也是伊壁鸠鲁的主要观点,因为他的学派以“过隐蔽的生活”为自己的格言,叫人们别去担任公职和履行社会义务,就必然导致对荣誉的蔑视,因为荣誉是众人对我们在大庭广众之中所做的事情的赞扬。要我们深居简出、只管我们自己的人,不希望我们被别人知道,更不希望我们受人尊敬、被人颂扬。因此,他建议伊多墨纽斯[5]不要根据众人的意见和看法行事,除非是为了避免看不起别人会给他带来的麻烦。

在我看来,这些话极为正确、很有道理。但是,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们有着双重性的特点,正因为如此,我们会相信自己不相信的事情,我们会违心地去做自己不赞成的事情。我们来看看伊壁鸠鲁在临死前说的最后的话:这些话是伟大的,同这位著名的哲学家十分相称,但它们仍带有某种痕迹,说明他对自己的名声的自豪和对荣誉的追求,而他在训导中却告诫别人不要去追求荣誉。下面是他在咽气之前口述的一封信:

伊壁鸠鲁向赫耳玛库斯[6]致敬

“我在一生中最幸福的也是最后的一天写这封信,同时感到膀胱和腹部疼痛到了极点。但是,当我想起自己的著作和演说时,我心里仍感到十分快乐。由于你从小就喜爱我和哲学,所以请你把梅特罗道吕斯[7]的孩子们置于你的保护之下。”

这就是他的信。我认为他在想起自己的著作时感到快乐意味着他希望在死后流芳百世,是因为他在遗嘱中所作的安排,他希望他的遗产继承人阿弥诺马库斯和提摩克拉忒斯在每年一月纪念他生日时支付赫耳玛库斯提出的款项,还要支付他熟悉的哲学家在每月月盈的第二十天为纪念他和梅特罗道吕斯而举办的聚会所需的费用。

卡涅阿德斯是持相反意见的那派人的首领。他认为,荣誉从其本身来讲是令人想望的,就像我们喜爱自己的后代完全是为了他们一样,因为我们既不能了解他们,也不能从中得到任何好处。这种看法得到普遍的赞同,因为人们愿意接受最能投其所好的看法。亚里士多德在外部的财富中把荣誉置于首位。他说:不要走两个极端,即过分地追求荣誉和过分地回避荣誉。我觉得,如果我们有西塞罗在这方面的论著,我们就会从中找到令人满意的答复。此人热中于追求荣誉,所以我觉得他一旦下了决心,就会像其他人那样走向极端,因为他认为追求美德只是为了总是跟随其后的荣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