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卷 第二十六章 论对孩子的教育 致迪安娜·居松伯爵夫人[1](第10/15页)
有一次,我去奥尔良,在克莱里这边的平原上,邂逅两个艺术学院的教授,他们之间相距五十来米,是到波尔多来的。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我看到有一群人,主人走在前面,是已故拉罗希什-富科伯爵先生。我的一位随从上去向前面的那位教授打听他后面的那位绅士是谁,那教授因为没有看见身后还有一群人,风趣地回答:“他不是绅士,而是语法学家,我是逻辑学家。”然而,我们要培养的恰恰不是语法学家或逻辑学家,而是一位绅士。让那些学究去浪费他们的时光吧,我们有别的事要做。但愿我们的学生脑袋装满知识,话语就会源源而来,如果话语不愿跟来,那他就到处带着它们。我常听见有人以不善表达为自己辩护,仿佛满腹经纶只因缺少口才,无法表达出来。这是故弄玄虚。您知道我是怎样看的吗?这是因为他们的想法尚未成形,还在犹豫之中,理不清脑袋里想的是什么,因而也就表达不出来了:连他们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有的人说话有点结结巴巴,你就可以判断出,他就像生孩子尚未到分娩阶段,正在怀孕,还在用舌头去舔那尚未成形的物质。至于我,我坚持认为,而这也正是苏格拉底的教诲:大凡思路活跃清晰的,一定能把所想的表达出来,哪怕用贝加莫土话[67],即使是哑巴,也还可用脸部表情:
谈论熟悉的议题,话语必定源源不竭[68]。
——贺拉斯
正如塞涅卡在他的散文中也富有诗意地说:“事物抓住了实质,词语就会自然而来[69]。”西塞罗则说:“事物带出词语[70]。”我们的孩子不必懂夺格[71]、连词、名词,也不必懂语法;他的仆人或小桥的卖鱼婆[72]对语法一窍不通,然而,如果您想同他们交谈,他们会谈得很好,用起语法规则来可能得心应手,可与法国最好的文科学生相媲美。我们的孩子不必懂得修辞学,不必学会未入正题便先来个前言吸引“公正的读者[73]”,他也不用知道这些东西。的确,任何漂亮的描绘,都会在朴实无华的真实面前黯然失色。
华丽的辞藻只能取悦于庸人,因为庸人消化不了更坚实的食物,正如塔西佗[74]笔下的那个阿佩尔所清楚地证明的那样。萨摩斯岛[75]的使者前来觐见斯巴达王克莱奥梅尼,他们准备了一个漂亮而冗长的演说,鼓动斯巴达王向萨摩斯岛的独裁者波利克拉特斯[76]宣战。克莱奥梅尼认真聆听他们演说,然后回答:“你们的开场白我已记不清了,所以中间的也忘了,至于结尾,我丝毫也不想做。”我认为他的回答精彩无比,那几个夸夸其谈的使者尴尬得无地自容。
还有一个人是怎么说的呢?雅典人要在两个建筑师中选出一个来负责一座大建筑物的营建。第一个装模作样,一出场就来了个漂亮的演说,把他对这件工作的考虑阐述了一遍,以便让民众倒向他一边。可另一个只说了三句话雅典的先生们,前面那位说的,正是我将要做的。”
西塞罗能言善辩,许多人对他钦佩不已,可小加图却付之一笑,他说不过是个可笑的执政官罢了[77]。”一个有用的警句和妙语,不管先说还是后说,总是适宜的。即使放前放后都不合适,那警句本身也是好的。有些人认为掌握了韵律,就能做出好诗,对此我不敢苟同。如果孩子想加长一个短音节,就让他加长好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只要有独特的思想,有高度的判断力,我认为他就是一位好的诗人,但不是好的韵文作者:
他趣味高雅细腻,但诗文佶屈聱牙[78]。
——贺拉斯
贺拉斯说,应使作品去掉所有的缝接和格律:
去掉节律和音步,改变词序,
将第一个词移到最后;
诗人的肢体就分散在其中[79]。
——贺拉斯
他锲而不舍,写出来的诗会很漂亮。米南德[80]答应写一出喜剧,但迟迟没有动手,交稿的日期快到时,人们指责他,他却回答我已经准备就绪,只差往里面加诗句了。”他已胸有成竹,所以对剩下的事就不重视了。自从龙沙[81]和杜贝莱使法国诗享有盛名以来,没有一个孩子学做诗时不像他们那样装腔作势。“声音洪亮,内容空洞[82]。”对庸人来说,诗人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多。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学会了表现韵律,可是,在模仿龙沙丰富的描写和杜贝莱微妙的思想时,就不知所措了。
当然,假如有人用三段论繁琐的诡辩伎俩来折磨我们的孩子,诸如:火腿让人思喝,喝了就解渴,因此,火腿能解渴,遇到这种情况,他该怎么办?他应该闭目塞听。这样做比有所反应更巧妙。
他应该借鉴亚里斯提卜那句反诡辩的玩笑话:“既然我被捆着不舒服,为什么不松开呢?”有人建议克里西波斯用辩证的诡辩对付克莱安西斯,他回答说你去同孩子们玩那些把戏吧,不要把成人的严肃思想引入歧途。”如果那些愚蠢的诡辩,那些“晦涩难懂、难以捉摸的诡辩[83]”,是要让孩子相信一个谎言,那是危险的;但如果那些诡辩对他不起作用,只能让他付之一笑,那我看不出为什么不让他接触这些东西。有些人愚蠢之极,为了追求一个漂亮的字眼,就偏离正道一里路。“或者,他们不是让词去适应主题,而是离题千里,根据词去寻找合适的内容[84]。”塞涅卡则说:“有些人为了用上他们喜爱的一个词,不惜谈论他们本不想谈的题目[85]。”而我宁愿弯曲一个漂亮的警句将它缝到我的身上,也不愿改变我的思路去寻找那个警句。相反,言语应为主题服务,紧跟主题,如果法语中找不到合适的词,但愿在加斯科尼方言中能找到。我希望内容凌驾一切,听者听完后脑袋里充满内容,而不是词汇。无论是写在纸上的还是嘴里说的,我都喜欢朴素自然的语言,简短有力,饶有趣味,而不是精雕细琢,生硬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