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索林(第4/5页)

接着我重又回到下面的过厅,坐在阳光下,在植物的叶荫里。福岛鸟啼着,天是青色的。我已经说过了,从太古起,一切都是安排着让一个哲学家在这住过一个伟大的未婚妻的房子的过厅里,享受着这深深的满足的时刻。可是一个不寻常的事件——这或许也是准备了几百万年的——将猝然来到我的生命中。这所房子里的人的招待手段真好,在邻室里发出了几句语声,而我,我忽然看见一个俏丽而温文的少女出现了,向我这边走过来了,我站了起来,心里有点震动:这是这个家庭的女儿。而一时间我觉得在这窈窕淑女的身上看出了——谁能约束自己的幻想呢?——费尔襄多·色拉若莱思的女儿,米古爱尔特·塞万提斯的未婚妻本人。你了解我的情感吗?可是有些急迫而不寻常的感觉使我不能进入遐想。我面前的这位少女一只手拿着一盘糕饼,一只手拿着一个小盘子,上面放着一只斟满了金黄的爱斯基维阿司美酒的杯子。这时,一个小小的不好应付的事出现了;这种出人意料的事情在乡村的住宅里是每天都有发生的:我的外省生活的经验——你是知道的——使我轻而易举地把我自己从这难关中解救了出来。假如我取了——我对自己这样说——外省的人们所制的这种大糕饼,当我吃着糕饼又接着喝酒的时候,我会叫这位少女,就是这塞万提斯的未婚妻,在我这个不重要的陌生人面前等待着。这不是有点过分吗?当她在门口出现的时候,我不是已经看见了她的羞态吗?我尽可能地从这种家制糕饼中少拿了一些,我又很快地喝着酒。那少女一动不动地站着,羞容满面,柔目低垂。接着,在和这可爱的一家人的短短的谈话中,我便从加达丽纳·色拉若尔·巴拉丘思——一千五百八十四年塞万提斯结婚的那年的闺中少女——想到罗西达·圣多思·阿古阿多——一千九百零四年的闺中少女。我的想象把两者合而为一了。而当告别的时候到了,我还在门口,在青色的天空下,在群花间,最后一次望着那俏丽的少女——塞万提斯的未婚妻。

下午我要到乡村附近的翁比达莱斯泉去,在那里,塞万提斯所爱的人曾经拥有她的葡萄园。我说过我要和教士先生——他是那位主持塞万提斯的婚礼的贝莱思教士的当然的继承者——以及昂德莱思员外一同去散步。色拉若尔家在那些地方的葡萄园已没有了;海拉道尔阿尔比罗和爱斯板诺葡萄园的葡萄都已被拔掉了;泉水从一个洼地里涌出来;一道细流从一根装在石板上的铁管中喷出来,冲到两个深沼里去。被犁所耕过的宽阔的山腰起起伏伏地向左右伸展。天边是被山峦的青色的画笔所封住。黄昏来了。教士先生说:“这里是爱斯基维阿司情人漫步的地方。”员外用一种讥讽的夸大语气接着说:“在这里,当麦子长得高高的时候,我曾经看见过许多事情,许多奇怪的事情。”

夜来临了,在西方,天是被柔和的珠色所照亮着。那浩瀚的、单调的、灰色的、幽暗的平原是静静的。在山岗后面,露出村庄的暗黑的屋顶来。群星像昨夜一样地,像每夜那样永恒地闪耀着。于是我想起了在黄昏时分,在这忧郁的平原间,那位讽刺家对他的爱人所说的话——简单的话,平凡的话,比他的书中一切的话更伟大的话。

戴望舒 译

□读书人语

阿索林是我终生膜拜的作家。阿索林是古怪的。

《塞万提斯的未婚妻》是一篇古柽的散文,一篇完全不桉常规写作的,结构极不匀称的散文。这是一篇游记么?就说是吧。

文章分为一、二两截。一用颇为滑稽的笔调写我——一个肥胖,快乐,做父亲了的小资产阶级的“我”,在乘火车旅行的途中的满足、快活、安逸的心情。这个“我”难道会是阿索林本人?

二写阿索林在古色古香的西班牙——塞万提斯的故乡爱斯基维阿司的见闻。充满了回忆,怀旧,甚至有点感伤的调子。这里到处是塞万提斯的泉迹,塞万提斯的气息。塞万提斯每天在他的睡眠中听过的悦耳的钟声。“塞万提斯广场”。一个小小的狭窄的厅,有一条小走廊通到一个铁栏杆,塞万提斯曾经倚在那里眺望那辽阔、孤独、静默、单调、幽暗的田野。最后是塞万提斯的未婚妻。一个俏丽而温文的少女。一只手拿着一盘糕饼,一只手拿着一个小盘子,上面放着一只斟满爱斯基维阿司美酒的杯子,羞容满面,柔目低垂。这个活生生的现实中的少女使阿索林从她的身上看出费尔襄多·色拉若莱思的女儿,米古爱尔特·塞万提斯的未婚妻本人。夜来临了,阿索林想起了在黄昏时分,在忧郁的平原间,那位讽刺家对他的爱人所说的话——简单的话,平凡的话,比他的书中一切的话更伟大的话。这就是塞万提斯,真正的塞万提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