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第3/5页)

但是人生有光明就会有阴影。所以,下次我想写写那些阴郁的回忆。但是不管怎么想,我都不觉得这样的随笔写出来会让人感到有趣。那么,如果写成小说又如何呢?

《白夜行》就是基于这种想法构思的作品。当然,故事纯属虚构,不过其中也包含了某些个人的真实体验。诸位读者有时间的话,不妨想象一下哪部分是根据我的亲身体验写出来的。

《白夜行》每次在本杂志发表的部分都可作为独立的短篇小说,但是整个连起来又是一部长篇作品——这是我此次尝试的着眼点。至于结果如何,一直阅读的读者应该都知道,写到一半便无法维持短篇小说的形式了,完全变成长篇小说连载。创作历程十分艰难,不过我也从中获益良多。

“准”作家时代(《周刊文春》 一九九九年十月二十八日号)

我作为作家,是在昭和六十年(即一九八五年)出道的。回想起当时的情形,至今都直冒冷汗——一方面惊讶于我当初的那种写法居然真行得通,另一方面则是对自己能下决心以写作为生感到震惊。

其实,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小说是什么。我只读过推理小说,所以自己打算动笔的时候,完全没考虑过其他小说类型。而且,我还把推理小说擅自定义为“描写用合乎逻辑的手法解决杀人谜案的作品”。当然,我认定小说中一定要有杀人案,并且不能缺少诡计。反过来讲,只要具备了这两点要素,就是推理小说。

诡计、意外的动机、意外的凶手——我出道头几年整天都在琢磨这些。当然,我非常关注受到好评的作品,也努力在自己的书中“刻画人性”。但是我在这方面下的功夫只是为了让读者更加信服故事情节,而故事情节又是为了设计诡计服务的。

我写作最关注的是逻辑上不能出现矛盾。我像解开棋局那样写小说,每次写完都自我感觉很好。

一部分读者宽容地接纳了这样的作品,然而我不知道,他们虽然被我书中的诡计所震撼,却完全没有被感动。

正是因为逻辑上有矛盾,人这种生物才会如此有趣,这一点不用我多说大家也明白。而我出道后又过了好几年,才真正懂得了这个道理。

契机就是我意识到,迄今为止,自己的人生充满了矛盾。其中最大的矛盾,当属讨厌读书的人居然成为了作家这一点吧。

少年时代的冲动(收录于《成为推理作家之前谜》 二〇〇四年二月文艺春秋出版)

我几乎从未成为过某一特定作家的粉丝。也许我这个人比较容易厌倦,或者单纯因为花心,虽然我会遇到中意的作品,但是我很少再去看那个作家其他的书。不知为什么,很早以前我就一度认定,“一个作家不可能写出那么多杰作”。当然,这是我自己成为作家之前的想法。以我现今的立场,我必须得证明这是错误的观念。也许有人会跳出来追问:“那你到底什么时候能证明给我们看呢?”

松本清张先生是能让我持续阅读的少数作家之一。我还记得,上高中时,“河童novels”系列出版了很多他的小说。

高中之前我很少读书,所以对推理小说知之甚少,“社会派”这个词也理解得不正确。尽管如此,我还是通过阅读松本清张先生的书得以一窥社会百态,尤其是社会的阴暗面。对于不谙世事的高中生来说,这或许是一件很刺激的事。

但是,松本清张先生的书并非只局限于社会派,他创作了很多作品,描写逻辑无法解释的人性弱点。例如,短篇《坡道之家》讲述了一名经营洋货店的平凡男子迷恋上一个女招待的故事,其中男女爱恨纠葛的场面比杀人命案的部分精彩许多,是优秀的悬疑作品。

《坡道之家》收录在名为“黑色画集”的短篇集中;下面我要列举的《超越天城》也收录其中。这篇作品的时代背景和作为背景的地点我都很陌生,尽管如此,我第一次读到的时候却激动得浑身发热。当然,事件的真相固然让我震撼,而探索真相的过程也让我心惊胆寒。不过,最触动我的还是作品中的少年那无法解释的心理活动。

少年为何会采取那样的行动?作品中给出了符合该人物性格的动机分析,十分具有说服力。

然而,身为读者的我却认为不仅如此。我试着想象,如果自己是那个少年,在那样的场合会怎样。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大概我也会采取同样的行动。这又是为什么呢?

我自己也说不清原因,无法解释——但是我能理解那个少年的心境。

我认为所谓小说,这样就已足够;相反,即使作出再多符合逻辑的说明,也不见得就是好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