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文明与中国文化 凤凰卫视《世纪大讲堂》讲稿(第2/4页)

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冲突交融的文明史

站在长城线外,向中原大地望,你会发觉,史学家们为我们所津津乐道的二十四史观点,在这里轰然倒地。从这个角度看,中华五千年文明史,是以另外的一种形态存在着的。这就是,每当以农耕文化为主体的中华文明走到十字路口,难以为继时,游牧民族的踏踏马蹄便越过长城线,呼啸而来,从而给停滞的文明以新的胡羯之血。

传统的解释中,两千多年的主流话语中,是这样来判断事状,设置地理坐标,框定历史流程的。即,首先框定农耕文明、定居文明的地理中心,这个中心就是皇城。它大部分时间是在长安,然后在洛阳、在汴梁、在南京、在杭州、在北京。皇城在中间,皇城之外,便是广大的农耕文明定居文明地面。这些地面之外,是长城线,长城线外,是南蛮、北戎、东夷、西狄、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这对游牧民族是不公允的,它是不符合大中华概念的。按照司马迁的说法,按照于右任的说法,这些游牧民族同样是华夏民族。黄帝有四个老婆,四个老婆生了许多儿子,接着又有了许多的孙子,于是黄帝驾龙升天前,册封天下,将世界分成了七十多个国家,然后每个儿孙一个,让他们去管理。这些国家或在罡风凛冽的大漠荒原,或在温柔富贵的江南水乡。天长日久,他们的习性、相貌、服饰,便每每各异,形成我们眼下所看到的情况。

有一种奇怪的现象。匈奴末代大单于,伟大的世界征服者阿提拉,将他的建在匈牙利布达佩斯的大帝国,取名叫“大汉国”。与此同时,开始五胡十六国之乱的,居住在中国腹地山西离石的匈奴将军刘渊,将他的政权叫作“汉国”。北魏拓跋氏政权取名“魏”,大夏赫连勃勃政权取名“大夏”,西夏李继迁、李德明、李元昊政权取名“夏”。他们认为自己是轩辕黄帝的后裔,在他们的心灵深处,有一种强烈的认祖归宗情绪。

多么好,靠两条腿走路,中华文明古国一步三踉跄,摇摇晃晃地从远古走到今天。这大约就是世界其余三个文明古国都消失在了路途,而中华文明古国一直延续到今天的奥秘所在。

一言以蔽之,一部中华五千年的文明史,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相互冲突、相互交融从而形成的文明史。

有学者认为,秦是一个从西域过来的游牧民族。它先在甘肃礼县地面定居,建立国家,然后向东发展,进入关中平原,先建都在临潼栎阳镇,再建都咸阳,最后定都长安。蒙古族学者孟驰北老先生甚至认为,楚文化中亦有强烈的游牧文化色彩,罡烈的楚风的内在奥秘是,一支游牧民族顺汉江而下,直达楚地。中华传统文明的基础的完成和成熟,即儒、释、道三教合流的国家宗教,是在魏晋南北朝时代,由定都在山西大同的一个游牧民族拓跋氏北魏政权主要完成的。现今中国地面的三大石窟,云冈石窟、龙门石窟、敦煌莫高窟,就是在北魏时代奠定了它的主体工程的。

而李唐王朝身上本自就有“胡羯之血”。“胡羯之血”是陈寅恪老先生的话。在中国“胡”是对一切游牧民族的泛称,当然,有时又是专指,比如“东胡”。学者们认为李渊、李世民的身上有鲜卑的血液,我完全同意这个话。不过我想提醒各位的是,从汉光武帝开始,中央政权实行了一个“内附”政策。李世民的家乡并州(太原),刘渊起事的离石,还有旷野中的城市大同,当时正是为匈奴人设的郡府。至元,世界的伟大征服者,一代天骄成吉思汗,至清,雄才大略的努尔哈赤,则是建立了纯粹的游牧民族政权了。

我们是现代人,我们是文明人。当我们站在历史之巅,瞻望来路时,不管愿意不愿意,你只有承认,是农耕文明和游牧文明双重力量,支撑起了中华文明的大厦。

混血

按照人种学家向我们提供的说法。中国长江以南的人是马来人种,中国长江以北的人种是蒙古人种。当然一个种族的链条,从三百万年前走到今天,它早已混血。更何况许多的古游牧民族早已消失在历史的路途上了,我们有理由相信,他们的血液如今在现代人,在你我他身上奔流着。马克思说,民族交融是历史进步的一种动力。

冒顿大帝和独耳黑狼传说

匈奴人早在公元前9世纪时,即见诸于中国的史书。而在公元前3世纪时,赵武灵王北出雁门关,开始了定居文明与游牧文明第一次战争。赵取胜,他的战利品是占领了今天的大同,并且从匈奴人那里学会了胡服骑射。后来在匈奴民族的历史上,出现过一位强悍的大单于,他叫冒顿,据说他的母亲梦见一只黑狼闯入牙帐,然后怀孕,于是他以独耳黑狼做他的令旗。女萨满跪在大地上说,赐一位英雄给匈奴草原吧,上苍!于是冒顿诞生了。我们能想见他骑着马,挥舞着猎猎狼旗,马背上挂一个用大月氏王的骷髅头做成的酒具,在西域地面风一样地奔走的形象。他曾给汉高祖下过一个文书,这就是著名的“冒顿文书”。他在文书中说,西域十六国已尽归匈奴,提出要与大汉分疆而治的要求。他还曾经领兵将汉高祖包围在今天山西大同的白登山。汉军已经大败,剩下几百人龟缩在白登山,束手待毙,这时幸亏有宰相陈平,买通了冒顿的夫人,刘邦才得以逃脱。就是这个冒顿,还曾领兵,进逼到长安城附近,当部下问他,匈奴人的疆界到那里为止时,冒顿说,凡是匈奴人的牛羊吃草的地方,那里就是匈奴人的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