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问之间:把触动珍藏起来

我明白,采访张中行这样的学问大师,我只有站在身后聆听的份,但能近距离地靠近大师,于我来说,已是幸运。因为每次对他们的采访都是一堂不交学费的课。

答问之间:把触动珍藏起来

对于我来说,每天的工作就是不停地向坐在或站在眼前的人发问,形式变化得不多,然而内容和采访对象却每日变换,走马灯似的采访就是我的工作。

我很喜欢这种问答之中的碰撞和沟通,眼前的人都是禅师,他们的回答和社会与人生有关,这句或那句之间常常藏着禅机,对我来说,每次和他们沟通都是一堂不用付学费的课。

节目只有八分钟或十分钟,最后大家看到的总是浓缩的东西,更何况有些问与答还得含蓄,仔细解释是鸡蛋碰石头。

就这样我问别人答,一晃六年多的时间过去了,今日有意回头,在一路上捡起一些闪亮的问答碎片,算作一种对岁月的纪念和被访人的感谢。

被访者:赵鑫珊 上海社会科学院欧亚研究所教授

问:为什么这个世纪的科学技术进步得很快,然而这个世纪的人们却依然需要十八、十九世纪的音乐来安慰自己的心灵?

答:人性的进化是很慢很慢的。

回答者是上海的赵鑫珊,他的专业该是研究哲学,而他对艺术和科学的热情一点儿也不低,因此人们习惯把他当做一位交叉学科的研究者。

在我上学的年代里,他的一本《科学哲学艺术断想》是我们手中的热门书,谁想到多年以后,他坐到了我的面前。

采访是完全在聊天的状况下进行的,摄像机的存在被我们有意地忽略了,甚至在采访结束时,赵鑫珊还对我们说:可以开始了,可见气氛之宽松。

我是突然想起这个问题的,可赵先生的回答却显然不是即兴之作。

一想也是,几百年一晃就过去了,表面上看,人类的进步很大,上了月球,创造了计算机,克隆了羊然后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克隆你这个人……然而这一切都是生活环境的进步,是人类社会外在包装的进步。可我们的内心却很难说比前人进步了多少,甚至有的时候会觉得没退步就已经不错了。否则我们怎么总在前人的各种艺术作品中深深地感到一种震撼和深刻呢?也许我们在对人类的进步赞叹不已的同时,也需要一些反思。我们在回首或前瞻时,总习惯于拿一个世俗的标准去评判去衡量,而这些标准总是物质的、外在的。我们为这些进步沾沾自喜,却早已忘了我们是人,快乐、幸福与物质的进步有关,但更与心灵有关。大步走来,你照顾好自己的心灵了吗?

赵鑫珊的这个回答帮助我明白一个道理:面对这个新来的世纪,我们会有很多的幻想,人们期待未来时总是乐观的,然而人性的进化是很慢很慢的,这就注定,在新的世纪中,人类生存环境以及外在包装还会急剧变化,我们很难想象这个新的世纪中,人们会生活在怎样全新的盒子中。然而这种变化却丝毫改变不了这个新的世纪还会有战争,还会有欺骗,还会有以大欺小,还会有背叛、有猜疑、有嫉妒……人性中所能制造出的恶在新的世纪中都将会有。

人性的进化是很慢很慢的。这个回答告诉我,总为表象的变化争相鼓掌是愚蠢的。也许我们该常常静下心来,走进人性深处,看看我们有哪些缓慢的进步!如果真的能有少许,那才值得我们快乐地鼓掌!

被访者:袁庚 深圳蛇口开发区的开拓者

无论人类的历史怎样弯弯曲曲,它都是走向前去的。爱迪生发明的那个电灯泡,最初实验的时候只是半秒钟亮一下,但它后来却把整个世界照得灿烂光明。

说这句话时,袁庚已是一位八十二岁的老人。说这话的地方在离他家不远的一处海滩,在蛇口,这块海滩难得地还没有开发。在袁庚家里,透过窗户就能看到这片海滩。老人已经不打算住在别处了,每天他就是通过窗户守着这片还未开发的海滩。海浪拍打着岸边,也会有很多的往事拍打着老人的心田。

说这话的原因是因为有人认为蛇口落后了,因此认为袁庚的本事不算太大,更何况他只是开拓了蛇口这么一小块地方。但老人的回答却似乎不是辩解,他早已从个人的利益中跳了出来,把一种精彩的感触交给了历史。

老人的语言并不激烈,甚至平和得没有任何煽情的色彩,然而当我听到的时候,内心深处却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二十多年前,蛇口是一片寂寞的海滩,然而刚刚从监狱走出的袁庚来了,这片海滩不再寂寞,封闭的中国也就此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清新的海风从南风窗里吹进大陆,中国人的脸色慢慢不再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