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物坚持了最初的泪水(第6/14页)

“二十四城”来自一句古诗,“二十四城芙蓉花,锦官自昔称繁花”,作者不详。诗歌中的“二十四城”是什么意思呢?是指中国古代的24座城市?还是成都的又一个别称?不知道。总之看了这个电影,我怀念起了那个遥远的地方,它也是柏桦、李亚伟、尚仲敏、欧阳江河、石光华、翟永明……这些耀眼的名字长期生活过的地方,这个地方也收容了我4年的青春。当我看到影片结束时出现的万夏的诗句“成都,仅你消逝的一面/已经足以让我荣耀一生”时,我忍不住怀想起那座遥远而熟悉的城市。回到办公室,我在单位的“异地采访”表格中,抹去了“青岛”,填上了“成都”。

我说过,我喜欢《二十四城记》是因为它引用了欧阳江河的诗歌。不过,为了切合影片内容,贾樟柯将原诗中的“玻璃工厂”改成了“整个造飞机的工厂”,成了“整个造飞机的工厂是一只巨大的眼珠/劳动是其中最黑的部分”。好在这样的改动并没有损伤诗歌的筋骨。

与《玻璃工厂》同样令我震动的是影片中出现的另一首诗:爱尔兰诗人叶芝的《随时间而来的真理》——

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

穿过我青春的所有说谎的日子

我在阳光下抖掉我的枝叶和花朵;

现在我可以枯萎而进入真理。

(沈睿译)

是啊,“虽然枝条很多,根却只有一条”;虽然生活充满幻象,但真相只有一个。青春、谎言、枝叶、花朵,包括420厂到二十四城的变化,都是一个过程,而诗歌永恒、真理永恒……

扯远了。

上个世纪80年代前期,全国高校的大学生对诗歌异常狂热,四川更是如此,欧阳江河穿着军装,在高校间来回穿梭,巡回演讲。欧阳江河自称,他那“完全不用官方语言、不用教科书语言的民间性的语言表达,原创性的甚至非常无礼、雄辩、带点暴力色彩的语言”,对听众构成了极大的冲击。有一次,欧阳江河在四川大学演讲,内容为《魔界,神界和人界》,意为诗歌的三个境界。由于欧阳江河使用的语言“太巫术化”,有两个女生当场晕倒。后来这两个女生中的一个嫁给了欧阳江河的一个朋友。很多年后,欧阳江河从美国回成都,这个朋友的妻子一看到欧阳江河就转身走开了,欧阳江河正寻思这女人怎么如此无礼呢,朋友说:当年你演讲时晕倒的两个女人中,其中一个就是她!

关于欧阳江河的演讲口才与雄辩之风,批评家张清华印象深刻。在《谁是那狂想和辞藻的主人》中,张清华回忆起1998年春天在北京北苑饭店举行的一个诗歌理论研讨会上欧阳江河的表现:“这次会上大概有两个人的发言最‘出格’,一个是上海来的李劼,另一个就是欧阳江河,两个人大致的意思是接近的,大意是说我们处在一种‘被虚构’的文化情境中,而虚构正是一切社会对于个体完成统治与叙述的基本方式。欧阳江河进而‘德里达式’地指出了一切‘作为存在的形而上学’的虚伪性,‘时代’、‘人民’、‘正义’、‘现实’……统统都是被虚构出来的。他的发言之后有一个短暂的沉默,随后有质疑的声音,但均被他逐一顶回,逼得一旁的老诗人郑敏追问他,‘GDP是虚构,股票是虚构,一切都是虚构,那么母亲也是虚构的吗?’欧阳江河笑答,‘当然都是,母亲也是虚构’。老太太无奈地摇摇头,这个理论太过分了。”

1984年秋天,欧阳江河与周伦佑、赵野、杨黎、石光华等一批诗人成立了四川省青年诗人协会,欧阳江河任副会长,很多诗人和朋友喜欢到他的住处聚会。进入部队大门的程序也很简单,一般只要登记一下就行。由于来访的朋友太多,而且当时通讯方式不发达,没有手机和BP机,为了不让朋友们扑空,有的时候欧阳江河连门都不锁。

那个年代,诗人们的交往极富诗意,“柏桦他们经常是一考完试就坐火车过来了,连招呼都不和我打。我记得很清楚,有一次我参加电大考试,刚刚考完回到宿舍,就看见柏桦坐在那儿了。我问,你等了多久?柏桦郑重其事地讲,一分四十秒。还有一次是我刚下楼准备去考试,就看到彭逸林、柏桦、张枣,还有肖全风尘仆仆地走来,我说我必须去考试,你们先去我家坐坐,估计你们要来,所以门都没锁,你们直接去就行了。肖全说,不行,先拍张照片,接着就给我们拍了张照片,我再去考试。”(虞金星:《八十年代:诗歌十年》)

肖全后来成了国内非常著名的摄影家,前几年,我还读过他的一部摄影集,里面全是各行业的名家,其中顾城和谢烨扶着门框的合影还被我在随笔集《或明或暗的关系》中悄悄地“借用”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