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CL(第2/5页)

这就说到了两位神,或神的两面:造物主(或创世神),救世主(或启示神)。前者不仅是命运强加给你的,而且必是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而后者的降临则要靠人去仰望,去谛听,你若听不见,他就不在。对于单纯埋头寻食或直视物利的生命,他从来就没有诞生。所以说“看不见而信的人有福了”。也只有“看不见而信的人”能够听见那救世主的声音。“看不见而信”这话颇有意味:他不许诺看得见、摸得着的福利,他只启示着看不见、摸不着的那一份心愿。

至于这位救世主后来成全了约伯的什么和什么,那是说,信心,终可以成全你的什么和什么。真的吗?真的因为我信他,他就能终于让我幸福吗?真的。因为,如果你伸手向他要福利,或要一份命运的公平,那你就还是听到救世之音以前的那个约伯,就还是在跟造物主理论,这既是认错了家门,当然也就不叫信心。但如果你听明白了,能够救人的不是那个冷漠无情的造物主,而是要把百折不挠的爱愿注入人心的那个救世主,幸福才可能成真。说白了,这位救世主的救世方针并不是要全面满足人欲,而是要扭转人的幸福观——从物利转向爱愿,从目的转向道路。唯当这扭转完成,救赎才是可能。所谓“基督之外无救恩”,我想,指的就是这个,并非说基督之外无救恩,而是说在这样的扭转之外,人无从得救。

这便谈到了善。所谓善,未必仅仅是做好事。约伯也没做坏事,所以当厄运临头时他感到委屈,埋怨着上帝(还是那位造物主!)不公。利他,做好事,当然是善,但善好像不止于此。那句老话还是说得对:“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一辈子呀!这么漫长的路上,谁能保证不会碰上不公与厄运?碰上了,甚至碰得好惨,是否还以神的爱愿为信?还信的,才算听见了救世主的声音——圣灵也才因之而降临。所谓信心,指的就是这个吧。这恐怕不是单靠本性可以达成的。约伯当初的委屈和埋怨,倒更像似人的本性。

其实,“人性”和“神性”二词,已然给出了明确的划分:人性是有限的是残缺的,此即“罪”也。“罪”与“恶”不同,恶是人为,罪(有限或残缺)是那个造物主给的。而神性,一方面是指造物主的冷漠无情你得接受,一方面是说救世主的完美无缺,或他对人的从善从美的要求。从哪方面讲,人性都是不够的。所以才要信仰。换一个角度想:人怎么能信仰人性呢?人怎么能信仰自己(的性质)呢?人要朝向无限远大的尽善尽美,那才叫信仰!所以,我倾向这样的信仰:人与神有着永恒的距离,因而向神之路是一条朝向尽善尽美的恒途。

“人性善”与“人性恶”,我更倾向后者。但不是说,我就不信人性中埋藏着善的种子。而是说,倘若只靠一份向善的人性基因,而没有智慧的神性之光的照耀,那一点善的趋势,很容易就被高涨着的物欲所淹没,被丰收着的“知识树的果实”所蒙骗。唉唉,时至今日虽不敢说糜菲斯特已经赢了,但是悬。

再说另一种许诺了消灾避祸、甚至万事亨通,并在终点上预置了福利双赢的信奉吧。那叫什么?那叫“看得见才信”。我想,信仰通常就是在这儿迷失的,从此一步步走进了“人定胜天”。科学呀,政治呀,经济呀,当然都是必要、必要又必要的,但有一点:那都是看得见而可信的领域。但生命的根本困境,或人生的巨大谜团,是在于:我们以看得见的有限,受困于看不见的无限。我常想,如今这人间就像一个巨大的实验室加厂房,它最终的产品究竟是什么呢?总不至于大家奋斗了一尝富裕了一场就算完吧?所以,在这看得见的实验室和厂房之外,在这看得见的物质收获与享受之外,人一直还在眺望,还在猜想,还在询问生命的意义,这才有了艺术、文学、哲学……我顽固地以为这些行当的本分,就是要追问那看不见的、无限之在的意图。偏偏最近我听一位大导演说:“如果大家总是向我们苛求艺术,电影就无望成长为工业了。”于是我就又多了一份疑问:这人间,可还有什么是不要成为工业的、或不以成为工业为荣的事吗?理发?

说到这儿,不妨先说说国家、民族、地地域域和宗宗派派。在我想,宗教或还与此有些纠缠,而信仰却是(或应该是)截然地与此无关的。信仰,是人与神的私自联络,不是哪一国、族、宗的专利(这又是它不同于宗教并高于宗教的地方)。原因是,那谜团乃人生的谜团,国不过是它N次方的曾孙。国界,更不过是那谜团之外又添的一项人乱——连造物主都看它不是亲生,怎倒混来救世主麾下充数?所以,若讨论信仰,就不必太顾忌“政治正确”。何况,“政教分离”久已有之。谁敢说哪国哪族不是“伟大、勤劳和勇敢的”吗?都是,那就免了这句客套吧。然后再来讨论另一种对谁来说都是的困境:生而固有的谜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