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冬天(第2/5页)

“我猜,”玛雅说,“这个学校不错。”她想说这件事证明本告诉她是对的,因为她值得信赖。无论他选了哪里、选了怎样的学校,她都会施以援手。

本点点头,头几乎扎到了盘子里。这种鼓励还不够,可能他需要更多的安慰。“那种改变,”玛雅边说,边想着那些高高的树,“可能会让人增长见识。”

儿子笑了,她走神时,儿子也总是这样笑。“当然了,妈,也许是这样的。”

玛雅笑了笑,又吃了口鱼。“我们都会想你的,”她咽下口中的鱼说道,“本尼。”话音未落,她想到了埃儿,那些牵肠挂肚、那些一无所知的事情,她似乎只能横冲直撞地挤着,挤进他们生活中未被填满的空隙,“我们会特别想你。”

本又喝了好多水。他用餐巾擦了擦嘴,用叉子刮了刮盘底儿。“你知道的,虽然我需要你们的挂念……我觉得……”他欲言又止,把手放到桌子上,肩膀一抬,头低下又抬起来,“我需要逃离这里。”

他那种眼神,那种和她交谈的样子,和她心目中的儿子大不一样,她要问自己能不能坚持跟着他走下去。

信号灯变绿了,他们过了马路。楼上的大钟敲响了。还不到凌晨五点钟,就已经28摄氏度了。

他们刚跑到桥中间,在两个拱廊之间,遇到了那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玛雅晨跑时总在这个时间看到她。她每天早上都穿着同一件貂皮衣,脚上一双旧匡威鞋,脸上厚厚的妆容。她目不斜视,胳膊一甩一甩的,两脚一前一后蹒跚前行。

“我不想回去。”本说。

玛雅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的脚尖。

“不想回学校了,我恨学校,恨学校里的每一个人。”

好像这几句话已经在他脑海里酝酿了好几个月。

“你准备怎么做?”她问儿子。

他们又超过两个并肩而行的女士,她们都穿着尼龙短裤,头上配着同套束发带。

“爸爸会恨我的。”

玛雅觉得喉咙干得冒烟,冷冽的空气冲了进来,又顶进了肺里。她最后望向儿子,他的脸看上去圆圆的、小小的。

“爸爸疲于应付两个糟糕透了的孩子。”

“管什么老爸,本尼。”她最终脱口而出。

他傻笑了一下,转过来冲她说,“没错。”

本加速了,玛雅赶上他。此刻她感到浑身发热,步伐更加坚定有力。他们路过一个滑板公园、一个游艺场和一排网球场。西区高速上已经出现零星的车辆,他们能听到车疾驰而过的声音。整个城市依然笼罩在一层薄薄雾霭之中。

“你想重修一个学期吗?”

“我就是觉得我在浪费大家的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学校天天忙些什么。”

“我想那就是大学教育的目的吧。”玛雅一直盼望自己的孩子长到这个年纪,和她的学生一样大。玛雅一直那么爱她的学生,同时也深知如何来帮助他们。

“但是大学里没有我喜欢的事情啊。”他嗫嚅着。

“本尼……”信号灯变绿时,玛雅拽了拽他胳膊,转弯穿过街头。他们径直向西跑,刚好经过时代广场南边。清晨时分,街上依旧静谧。他们一路跑过仓库、公寓、百老汇戏剧的广告牌、成排成排的剧院,最后来到荧光灯闪烁的主广场。在一些玻璃幕墙的建筑物里,清晨的演出即将开始。摄像机闪光灯和主播均已就位。这里已经禁止汽车行驶了,街道两边摆上了瘦骨嶙峋的金属桌椅。周围的一切都那么闪亮,那么硕大。

“我想念……”本开口了,“我想念这里。”

玛雅想让他具体说说。是想念爸爸妈妈?还是想念这个城市?俄亥俄州的寂静是不是正如玛雅担心的那样可怕呢?

“本尼,我觉得那里还是不错的,你说呢?我就不想让你觉得被困在这个城市里。”这根本不对劲儿。“我并不……”玛雅不能确定自己还能劝得动他。

“戴夫说我这个学期可以回来帮他。他让我当助理教练,会发我工资。”

“好啊,”玛雅说,“那听上去……”他们跑过中央车站,又向南跑过了一个街区,离开了第四十二街。他们一路上经过漂亮的公寓和酒店。

玛雅的生活被两个端点切分:九月份是起点,五月份是终点。她喜欢“学期”这个词的声音,它将一个学年一分为二,这样一整年才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玛雅不想让本一直在那儿来回地跑,总是在应急或逃避。她也有些茫然无措:

“如果你真要这么做,那就去做吧。”

“您能去告诉他吗?”他指的是斯蒂芬,他的爸爸。

玛雅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本尼,我去告诉他。”

玛雅和儿子并肩在曼哈顿岛东区往南跑,一直跑到中国城,顺着曼哈顿桥的自行车道跑回来。他们回到布鲁克林时,本稍稍放慢速度,玛雅甚是欣慰。他们选了最直的路线——福莱特布什大道往回跑,这条路一直通到展望公园北面。他们在早上的90分钟里大约跑了12至13英里。回到公寓门廊处停下来时,玛雅才感觉到,因为一路跑来,她肌肉发紧、乳酸堆积。她紧紧抓住台阶两侧的铸铁栏杆,在那儿试着调整呼吸,看着儿子做伸展运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