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夏天

埃莉步行回家时,妈妈正在门廊等她。天黑透之前,她就离开了约瑟家。仿佛她已经走了好几年。她在百老汇来去,一直在岛的南部逗留。她在炮台公园的凳子上坐着,凝视着风吹过水面。她不停地走着,别无他念,直到累得无法呼吸。

然而,她还是想办法回到了家。妈妈就坐着门廊那里等她。

“你去哪儿了?”玛雅穿着跑步服,仿佛为了找到她,为了把她抓回家,她妈妈愿意跑遍整个布鲁克林。埃莉想求妈妈让自己睡一觉再谈。她想说自己很抱歉,希望她们都忘掉这些。她们能够忘掉埃莉之前交往过的每一个男孩子吗?

“散步。”诚实有些怪怪的,这些实话反而没有谎言来得真实。

“现在是早上四点。”

埃莉双手环胸。

“你手机关机了?”

“没电了。”埃莉说,这也是真话。在约瑟家的桌子上和自己的短裤口袋里,她看到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妈妈”这个词。手机没电之前,她挂掉了几次;她喜欢看来电时妈妈在屏幕上的照片——她微笑着坐在办公室里,望着埃莉,这是埃莉用手机拍下的镜头。

“你知道自己没有遵守我们的约定吗?”玛雅边问,边上下细细打量着她。

埃莉坐下来,把手伸进了靴子里。

“我再也受不了了,好吗?如果你还想住在这儿,就下不为例。”妈妈讲话时样子有些可悲。

“对不起,妈咪。”妈咪,这个词让埃莉仿佛又回到五年前,一切都没有发生,她还是那么小、那么乖,一切会变得好起来。母女俩对视着。埃莉和她妈妈一样高,但因为埃莉坐在高一级的台阶上,所以她要俯视妈妈。她用手抱着脚踝,还揣在靴子里,悄悄地挨近了妈妈。

“你刚和他在一起?”

这话让埃莉先想到了约瑟,他那苍白、光滑而瘦削的身体,小心翼翼,甚至带着些许歉意地覆上了她的身体。

迪伦,她后来意识到妈妈指的是他。

埃莉摇了摇头。

“好的。”他们跟埃莉说过不会质疑她讲的话。她肯定这准是玛雅在哪本书上学到的经验。他们会假定她说的都是实话,并依此行动,但是如果她说的不是实话,他们就会执行另一条规则,那就是她必须离开这里。

“埃儿,我觉得你不能留在这里了。”

埃莉几乎把两条胳膊都伸到靴子里去了。她将目光从妈妈身上移开,望向街道那边。她说不准他们要是真让她走了,她还能不能活下去。

“我给安妮打过电话。”安妮是她妈妈多年前教高中时的学生。她住在佛罗里达州,那是她妈妈的家乡。“她说你可以去那里待一段时间。”妈妈看上去要哭了。如果真哭了,她就能说服妈妈让她留下来。

“我想我们必须这么做,安妮她有个儿子……”玛雅并不想提醒埃莉好好带那个小家伙。他们不该过度管教埃莉——这个有着糟糕二十岁的女孩。

“他们需要有人帮他们带那个孩子。你住的地方是海边。”玛雅没再哭。她想伸手抓埃莉的手腕,最后却停在了半空。

“埃儿,你跟我一起去吗?”

埋头画板的埃莉抬起头来。她一直在努力用铅笔和炭棒画出迪伦家地下室的水渍;她过去常常躺在地板上,盯着那水渍看,一看就是好几个小时,有黑色、棕色和紫色的水渍,她那时会觉得这些水渍很美,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东西。她小时候会画很多画,现在只是私底下画一些,有时候会想象一下如果她还坚持画,不知现在会变成什么样。

“去哪儿?”从几个小时前到家开始,埃莉一直待在楼上自己的房间里。她有五个未接来电,三个是约瑟打的,两个是迪伦打的。她把手机塞到衣柜最里层的抽屉里,这样她才能管住自己不给他们俩回电话。她听见妈妈出去跑步了。

“我们的牛奶没有了,而且我想去散会儿步。”斯蒂芬说。

她没有理由拒绝。她穿上凉鞋,把太阳镜推到头上。父女俩离开了家,朝公园走去。斯蒂芬用手指转着钥匙圈儿。埃莉把太阳镜放下来戴好。

“所以……”斯蒂芬说话时,“以”字拉着长音,这时她看见他差点儿把钥匙甩出去。钥匙收回到手掌时,叮当作响。

“所以……”埃莉应和着。

“最近如何?”斯蒂芬把钥匙揣到口袋里,和她一起走进了公园。

“还不错,照旧。”她墨镜后面一片静默,爸爸的面容也似乎远去。

他们步行穿过农贸市场。爸爸的目光扫过那些花、松饼、蛋糕和小饼干。“想吃点儿吗?”埃莉问。

妈妈不怎么让她在家里吃糖。

“当然想啦。”爸爸说。

过去周末的清晨常常会有这样的情景,尤其当玛雅在书房闭门几个小时,或是出去跑步,一跑就是一上午的时候,埃莉和爸爸就会踱到农贸市场,吃点儿甜的东西,喝点儿果汁、咖啡,买点儿花来一起栽到花园里去。爸爸会去种花,埃莉就在土里盘腿儿坐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