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12页)

高粱花裤脚挽到大腿根儿,正站在岸边的水中洗衣裳。她离项雨在的地方还有好远,当她挥动棒槌往砧石上敲打时,得停上一小会儿项雨才能听到“咚、咚”的声音,但婶子的大腿根儿并没有因为距离太远而变得黯淡,那种炫目的雪白明亮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尽管浸泡在凉滋滋的水里,项雨还是觉得燥热难耐。他接连扎了好几个猛子,水底的清凉也没有涤散这种燥热,而只要他的头一钻出水面,眼光马上就不再听使唤,它们在波浪上扭扭捏捏浮荡须臾,接着就像一大一小两条顶水白鲢,剌剌地蹿向他的婶子。这一粗一细两道目光牵掣得项雨的脖颈酸痛,最终把他牵向了高粱花。

项雨没有扑腾出声音,他想悄悄靠近,然后一个猛子扎到高粱花面前,吓她一跳。他的目的很容易就达到了,因为高粱花正啪啦啪啦漂洗捶打过的衣裳时,一颗生有浓密黑毛的圆球突然从水底冒出来,差点顶撞在她手上。“啊呀!我的娘呀——”她惊呼一声,扭身就往岸上逃,不想脚底下一趑,身子不但没跳上岸,反而全部滑落进水中。不过有惊无险,因为很快她就看清了侄子马脸上的那颗长歪的翘牙朝她撩过来,并且有一双稚嫩但稳实的大手托扶住了她被恐惧抽空的身子。她知道是侄子在跟她开玩笑。

“魂儿来吧,魂儿来吧……”高粱花不住地安抚着自己,好使那颗扑通扑通狂跳不已的心脏搁回肚里去。稍一缓过劲她就转过头来,想狠狠恶骂一顿这个玩笑也不知道怎么开的愣小子——这时,她才发现抱着她的项雨的手放的不是地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项雨的手撸起了她薄薄的布衫,像两块狗皮膏药粘粘糊糊敷在了她的胸脯上。

项雨在水里抱着了不该他抱的人,而且双手摸到了不该他摸的物件。高粱花当时正在奶孩子,两只乳房饱满丰挺,乳头硬撅撅像枚粗铁钉。从此以后,那铁钉就揳进了项雨的身体里,而婶子乳房柔软又坚挺的质感,粘在他手上再没揭掉过。项雨这株玉米的顶穗,被高粱花这道热辣辣的阳光噼啪晒绽,并马上撒射出稠密的花粉雨,在壮硕的叶片丛里寻找着承接它的五彩缨须。

项雨开始想婶子,想得浑身火烧火燎,可又没有一点儿办法,就像猫逮住了一只吹胀的猪尿泡,喜欢也是瞎喜欢,干着急找不到下嘴的部位。有时项雨想,只要再让他摸一摸婶子的胸脯,摸过了马上就死他也心甘情愿。但她是他婶子,而不是别的什么人,——就是别的什么人他能说摸就摸吗?有一回给玉米漤化肥——密密匝匝的谁也看不见谁的玉米地很容易就让他心猿意马想入非非——他呼呼哧哧把给他分的十几垅玉米的活儿干完,立即跑去帮婶子。高粱花对项雨的巴结既不拒绝也不完全接纳,态度暧昧不明。她不想被项雨缠住。她嫌他模样不周正,憨不拉几的。但她想让他帮忙干活儿,比如这给玉米漤化肥,脸朝地腚朝天一趴就是一晌,双手被化肥腌蚀得白森森红癣癣火烧火燎地疼,指甲根儿,扒土扒得竖满肉刺,哪个女人想起来不怯劲!但项雨干这活却“胜似闲庭信步”,他东一杵西一戳,骨节粗大的手本身就是两把铁铲。在已经能埋没人头的玉米地深处,项雨想让自己的手重复曾经在水中进行的动作。但他突然袭击的手遭到了狙击,最终也没能完成全部动作的三分之一。他的婶子不轻不重地朝他坎坷不平的脸颊贴了两个耳巴子,先是埋怨:“你看你这孩子,做啥哩?”接着是厉声的威胁——“松开!你再不松手我可要喊人啦!”玉米田里集中了生产队里能拿工分的全部人马,高粱花要是一喊,那还不“秫秸捆做草人”——丢人丢大发了!项雨就是再欲火中烧,也只得软软地松了手,然后哗哗啦啦悻悻地消失在翠色的青纱帐深处。

当猫群在村子里随时随地胡交乱配时,项雨心花怒放到哪种程度可想而知。他饭也忘了吃,觉也忘了睡,只怪两只眼睛不够使。他直直地盯着一对忘我配对的猫一盯就是老半天,嘴角还嘟嘟噜噜淌出黏黏的涎水。项雨爹是个肉性子,很少见到他发脾气,但那天扫见儿子脖子伸得老长眼里闪闪放光的那副馋相,他这堆湿柴火也给呼啦点着了。他气不打一处来,跳上去朝项雨撅得老高的屁股狠狠跺了一脚。他指着捂着屁股跑走的儿子骂:“没出息!丢死八辈子人!——瞎养你这么大!”

项雨的记性要多差有多差,平时脑子糊涂成一锅粥,你要是问他一斤葱一毛五分钱,八斤葱摊多少钱,那他拿个小木棍,在地上划来划去老半天最后还是会对你说:一块五!但这阵儿项雨像是换了脑子,记性出奇的好,可以说是过目不忘。猫怎么样上背、怎么样一下子就探出尖尖的细细的红红的长长的家伙头儿、身子一耸一耸时喊声会有什么变化……这一切他都吃得很透,有时他能如数家珍般滴滴溜溜地向楼蜂数落半天,能看得出来,要是信马由缰让他讲下去,他磕磕巴巴会永远没完没了一直往下说(项雨一激动就有点结巴,而且话语声音高低不平,某一个字会平步青云,吓人一大跳;而某一句话则又一落千丈,支棱着耳朵也难听清,颇像一台线路出了毛病的收音机)。不过对楼蜂来说,断断续续听项雨讲这些事儿也不是不合心意。于是每天夜里,他们俩趔开忐忑不安的男人们有半里地那么远,躺在苇席上一嘀咕就能嘀咕到鸡叫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