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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静梓在写经的妇女中看见了枝子,她走过去,轻轻地拍了拍枝子的肩膀,枝子抬起头,从“无眼耳鼻舌身意”的神情中脱出,笑了笑,跟着她走出偏殿。

金静梓说,哥哥和我来接枝子,咱们今天就回家怎么样?

枝没有正面回答金静梓的话,也没有想解释自己出走的意思,指着跟前的一棵树说,知道这是棵什么树吗?

金静梓说不知道。枝子说,是菩提树。释迦佛祖就是在菩提树下悟透人生真谛的。修行,讲的是思考,求的是顿悟。

金静梓问怎么个顿悟法。枝子说,直指人心,见性成佛。

金静梓说,靠主观觉悟,明心见性,在哪里都可以做到,清月庵有菩提树,有《心经》,的确是个清幽的环境,但是家庭同样是个人生重要的所在,六合之内无所不包,而人心也是无所不包的,就是信彦真有什么不是,夫妻间也要多担待些。

枝子说跟信彦没有什么过不去,跟谁也没有什么过不去,她只是觉得没意思,无休止的,日复一曰的没意思,每天的生活复印机一样地重复,一切受“日子”支配,在家里,已经成了一个既不可缺少又无足轻重的物件,别人心里没有了枝子可怕的是,自己的心里也没了自己……

金静梓想起了父亲的严峻,继母的冷淡,想那家庭氛围对人性不经意间的一口口咬噬,对个性的水滴石穿式的磨砺……她不知道是不是枝子在菩提树下,也悟出吉冈家族的真谛?

枝子说,以前还没什么,静子回来以后让我想了很多,静子身上有股刚劲儿,敢顶撞父亲,敢与母亲以同样的态度抗衡,他们嘴上不说,但是心里都是很怵静子的。在这个家里,我是什么,信彦又是什么,我们什么也不是,到现在信彦也不能算是吉网家的儿子,父亲母亲除了关心他们自己,什么也不关心。我就想,静子能说出的话,我为什么不能?静子力争走出吉网家,我为什么就走不出。

金静梓没想到,枝子的造反竟然与自己有关。

枝子说,每天写经,在菩提树下打坐,好像突然才发现天蓝得可爱,鸟叫得动人,风吹得清爽,连每天喝的白粥也变得有滋有味。

金静梓说,枝子、信彦在下头等着呢。

枝子说……他来了……暂时还是不见好,既然已经住进庙里了,还跟丈夫接触,不好啊。

金静梓说,又不是真出家了,见见怕什么,再说,就是真成了佛门弟子也是允许结婚的。说着就拉着枝子往外走。

枝子在门口果断地止住了脚步说,见了面不好办哪。

金静梓说,要不我回避?

枝子说,不是那个意思……有些事说不清楚……头脑里有些想法,三言两语沟通不了……我得赶紧进去与经了,出来时间长了不好……

说着,枝子已经开始往回走了。

金静梓说,我下去怎么跟信彦交代呢?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去?

枝子站在台阶上说,等到我不愿意在这待的时候。

枝子说完就把门掩上了,空留下金静梓站在院里发呆。

金諍梓顺着山路往下走,远远地看见信彦在草坪那边往山上望,见只下来一个,低头拉开车门钻进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