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第7/11页)
在Marine Drive(海滨大道)上坡走了一段。走得有点疲,就跟一个中年人问路。他热情地做了指引,甚至往前带了我几步。临了教授模样的男人和我握手,让我enjoy(享受)下午的好时光。
这就看到威廉说的去向海滩的入口。几个年轻人正停下单车。他们背着背囊,上面挂着大瓶的蒸馏水。一个亚洲面孔的青年,手里转着一只色彩明艳的沙滩排球,问我要不要加入。我说,我要找我的朋友。他说,等会儿带你的朋友一起来,人多比较好玩儿。
我就跟着他们一起往下走,边聊一些闲话。地势很陡峭,镶了原木的阶梯,掩在密匝匝的树林里。路长而曲折,因为风景好,却并不很沉闷。沿路有一些手工粗豪的木凳,靠背上却雕着精致的图腾和原住民的脸。
海滩渐渐看见了,却是赤灰色,有些发脏。一个镶了鼻环的女孩,欢呼了一下,把背囊向沙滩的方向扔过去。这时候,没有了两旁的浓荫,阳光突然烈起来。我眼前晃了一下。再睁开,看见两个中年人走过来。先生挽着太太的手,是很恩爱的样子。但是,眼前的一幕还是对我造成了打击。他们身无寸缕。太太只戴了一顶粉色的巴拿马草帽。稍显走形的背影,也已被艳阳晒成了粉红色。我一时之间,有些发愣。
这时候,电话响起。威廉先是在那头放纵地笑了好一会儿。然后说,小伙子,别发呆了,我看见你了。往南走。下来,一直往南走。
沙很厚,但是粗粝,很扎脚。我把凉鞋脱下来,拎在手里。沙就滚烫地钻进脚趾缝里去。
横七竖八地摆放着粗大的原木。有一些招展的颜色热烈的布幔,在海风里鼓荡得好像万国旗。
除此之外,景致与大部分的沙滩并没有两样。只是这海滩上大部分的人,全身赤裸着。或卧或站,谈笑自若。
几个孩子斜刺着跑过来,一个两三岁的男孩摇摇晃晃地,撞到我身上。年轻的母亲走过来,抱起孩子,对我说抱歉,声音很甜美。我低着头,这时候有大声的呼喊解救了我:Hey,阿伦,我在这里。
威廉遥遥地朝我挥手,手里举着一只啤酒瓶。我走过去,发现他身边还靠着一个棕色头发的女人。自然,两个人都没有穿任何东西。我一时有些尴尬。我说,威廉,这……这是什么地方。
威廉正在招呼一个小贩。小贩在脖子上挂着一只便携的冰箱,身上却也是一丝不挂。威廉说,伙计,再来瓶啤酒。对,这个牌子。
威廉用牙将啤酒瓶启开,塞到我手里,大声说,Wreck Beach欢迎你。
我突然意识到。这里是朋友说过的天体海滩。只是没想到,深藏在加西的第一学府。
女人戴着墨镜,对我颔首微笑。我没有理由不正视她。威廉将她的手握得紧一点,说,我的女朋友,路易莎。这样介绍你们见面,是不是有点情调特别?
我感到自己笑得有些勉强,说,是,有点特别。
威廉说,不过呢,你在这里不应当太特别。小伙子,学着释放一下自己的身体吧。这是个美好的地方。
别难为你的朋友了。路易莎的声音很好听,是淳厚的女中音。这时候她摘下了墨镜,原来是很温柔的灰色眼睛。她说,这里,穿与不穿都是optional(随意的)。所谓的自由,就是多了一点选择而已。
威廉笑笑说,阿伦,像《围城》说的,你可以选择“局部真理”。
我说,好吧。我脱了T-shirt和牛仔裤。还是留下了底裤。这是一条被香港人称作“孖烟囱”的底裤。式样老土,引起了威廉的嘲笑。我也只有认了。
身后响起口哨声。是刚才同我取径而下的那群年轻男女,这时候已经搭了网,打起了排球。他们正在西方人的好年纪,身体的确都是很美的。况且动静之间,没有一丝造作,浑然天成。
远处有些嘈杂,有个男人慷慨激昂,站在赤裸的人群中。威廉说,总是有人把这里当做演说台。近旁,就有很浑厚的男声,击一下掌,说:No Politics(不谈政治)!
我身边一对老年夫妇。老先生很认真地在给妻子涂太阳油。他们很老了,肌肤松垮,有些颓败。表情并不颓唐,是祥和生动的样子。
这时候,我已经和路易莎谈了许多。由香港说到南京。路易莎谈起了张纯如。她说她曾经见过张,她懂得这女人和这城市间血脉一样的联系。老先生听了,突然停止了动作,对我说,南京是个让人愿意为它付出的城市。他们的第一个孩子生在南京,也死在南京。那真是个令人窒息的年代。但他们印象中,这城市是完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