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之惑(第4/6页)

她承认,学问是一回事,人品又是一回事。但生活,但竞争,则又是另一回子事。

她那时真是无可挑剔的美。

甚至现在,最好的属于女性的光辉岁月,已经远离她而去,但仍然令他沉醉。爱,使女人年轻,他深信。

十二

他记得读过一篇小说,忘了是谁写的。

熊老板三天两头出国,总要带一些旅途的消闲读物,当然是蒋曼给他准备。有高级翻译职称的她,自然是他的陪同,倒谈不上利用职权之便。随着年龄增长的成熟,恋情的牢固,特别是熊本良滴水不漏的缜密,他宁肯在飞行途中聚精会神读小说。他觉得作家用“永远的”这个词汇来形容一个女人,给他感触太深,引起了强烈共鸣。

蒋曼就是永远的。谁都不能不承认,她是永远的不变的漂亮女人。三十年前如此,三十年后仍复如此。那矜持的,落落寡欢的一静如水的面容,几乎从未留下岁月流逝的痕迹。何况她那优美的无与伦比的体态,简直很难令人置信,她虽然到这人生泰半的年纪,仍使人感到青春并未失去。连他的秘书,那个身段不错的于倩,也难以掩饰纯系女人本能的羡慕。难道,时间对她来说,是停顿的吗?

经历了三十年的风风雨雨,故地重游,那种感慨似乎更加强烈了。假如能够戒所戒,而不戒所不戒,求其自然、自如、自由,和佛所说的自在,摒除一切的障。那么,他得到她,她也得到了他,或许还可省却此后一切的孽。

“那么,错由我始?”

他知道,历史是一条不复的河,一个人只能顺流而下,谁也无法改变。责备谁,都有欠公允。既可以说,谁都有错,错多些,或错少些。也可以说,谁都没错。蒋曼,你信不信?身不由己!我丝毫没有抵赖的意思,我并不好。

那时候,也在这戒台寺,他应该当仁不让地去追求她的爱,而她,也应该撇开表面的声名,和爱情以外的附加值,认真地选择一个事实上更强的男人。

所以,过去了许多两个人都感觉到不大惬意的婚姻生活以后,虽然维持着各自的家,虽然自觉的警惕着不逾越人为的鸿沟。但上帝保佑偏偏赶上了一个波澜起伏的时代,或许他应该感激整个儿的道德沦丧,才不害怕灵魂堕落。就在郎林关进牛棚以后,他粗鲁地,甚至胁迫地得到了她,他不讳言他下作,无赖。那个多少有些鲠直,不肯阿附强权的工程师,本来,也许他能够帮上点忙,不致受缧绁之苦的。但他为了达到目的,就不择手段了。“我是畜生!”他承认。他把刀放在了她的手里,“现在,你愿意怎么惩罚我都可以,杀死了我也决无怨言。我等这一天,等了多少年,不管怎样我等到了,死而无憾!”他引颈就戮地等待着。

想不到披着挣扎撕裂的衣衫,几乎裸呈着胴体的蒋曼,却举起那把锐利的刀,刺向自己雪白的胸部。他横挡过去,用胳膊格住刀刃,也不顾鲜血顺手流下,抱住了她。最初的不愉快,像冰块似在这肌肤的接触中消溶了。

“当啷”一声,蒋曼手中的刀,跌落在水泥地上。她不再抗拒,更无憎恶,反转来把脸紧贴着充满如此强烈的男性气息的胸膛上。两个人搂抱在一起,几乎同时地意识到其实是久别重逢的欢乐。这种过去曾经分别在各自的梦里,遐思里,幻觉里,出现过的场面,倘不是在当时人兽颠倒的氛围里,是很难把罪恶与幸福,爱情和仇恨,如此扭结起来,成为真实。

只有那把沾血的刀,是这场苟且的爱的见证。

十三

熊老板是崇尚在人与人的交往中,以兵戎相见的。

所以,刀不仅仅具有象征意味。他的哲学是;你不把对方逼到墙角里就范,那么,对方在下一个回合中,就要取你的首级。

只有对蒋曼,或者还有她的丈夫,刀才成为多余之物。因此,他敢对她声言:“我本不坏!”

她也相信,他最初不是这种恶从胆边生的,说是怙恶不悛,也不过份的人。否则,她难以想象她的初恋,是他而不是后来的她的丈夫。即或是女人易被感情蒙蔽,也会识别最起码的好和坏。她会为抛弃一个明显不过的坏蛋而惋惜许多年,成为一块心病吗?

然而,他为了生存,为了权力,为了他位置的牢固,按他情人的有赞许也有嘲讽的话形容,简直成了三头六臂,一天二十四小时眼度不眨一下的人。她说,你甚至在我丈夫身边,都埋下姚苏这样一个耳目。你提倡告密,鼓励叛卖。王端,拿过国家奖的,不就因为不对你效忠,而把那年轻人,打入阴山背后去么?你不认为这样活着,太累么?

他也奇怪自己,不知为什么,独独在这个女人跟前,就像完全被解除武装似的,只有举手投诚的份。他知道他相当的不轻松,上面下面,左邻右舍,几乎无一处可以真正依托,时常在腹背受敌的威胁之中。也只有单独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哪怕默默无言的相处,才能获得片刻的宁静。用不着像狗那样,睡觉也要竖起耳朵似的彻底安心的休憩。他对她什么都不隐瞒,你说得一点也不错,蒋曼,并非所有女人都像你这样明智、冷静、有头脑。包括我们的爱,一开始你就规定了结局。谁对谁也不承担义务,没有任何契约的拘束。因为你说你同时是妻子、母亲和情人,只能给我三分之一的爱,而不可能更多。我佩服你的清醒,能够适度地不互相冲突地扮演三个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