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之惑(第2/6页)

郎林笑了,不过笑得很费力;熊本良想笑,笑不出来,一脸苦相。病房里的第三个人,便是郎林的妻子。望着一个是丈夫,一个是情人的这两个男人,一言不发。

“蒋曼,你还记得?”他问他的妻子。

她说:“我记不起来了!”

他叹惜:“那座庙大概很破旧了!”

“听说在修缮。”

“本良,现在回味起来,戒台寺的这个戒字,挺有学问。”

他回答:“也许一切烦恼,都由戒与不戒而生!”

郎林感叹:“咱俩从来没这样心对心地交谈过!”

也许面对着死亡,老熊悟了:“其实,到此时,相对无言,也能沟通的。”

“我去不了戒台寺了!”

熊老板要到戒台寺来,当然不是完成老朋友的嘱托,郎总并未提出过要求。如果说是一种歉意的表示,那也十分牵强。他们俩,拿未亡人蒋曼的话说,没有一个人称得上是完全的借方和贷方,谁都有一笔欠对方的账,只不过该多该少的问题。再说,事情过去,也就算过去了。

她认为,夹在两堵墙中间的她,才是真正的悲剧。既不敢大胆地爱,也不敢放开手不爱。一辈子稀里糊涂,不是帮着情人反对丈夫,就是支持丈夫收拾情人。她也说不好这是她的幸福,还是不幸?她告诉熊本良,我爱你,是真的,但也爱他,自然决不是假的。同样,有时我恨他胜过恨你。不过,有时我真想杀死你然后自杀,大家心净。“你去吧,我不去!”她谢绝了他的邀请。

她这种恨到绝情的说法,让他一惊。

幸而她脸色平静,那张和她年龄显然不相称的皎洁娇好的面庞上,毫无嫉恨的表情。于是他把话扯远。“郎林提到了戒台寺,恐怕还是缅怀我们三个人那毫无芥蒂的年代。”

“我现在只想把一切都忘了!”

“到美国去?”他知道她在办离境手续,他亲手批给外事处办的。

“签证下来就走,跟女儿生活在一起!”

“郎林知道他并不是她的血统上的父亲么?”

“他是我的合法丈夫,我有义务告诉他所有一切!”

“哦!天!”熊本良一屁股跌在沙发里。“他全都知情?”

蒋曼点点头。

“不去戒台寺?”

“我怕回忆!”

但他一定要去,郎林说得有道理,戒是一门很深的学问,过去,我们都太肤浅。

虽然公司里的员工,一听说去戒台寺春游,就皱眉头。要是郎总健在,是他拿的主意,大家准会叽叽聒聒,七嘴八舌。这固然可以说是他的民主作风,但也可以看出他的性格柔弱的一面。不像熊老板那种大手笔的一言九鼎的派头,说了就算,不算不说。大伙儿乖乖地分乘若干辆车,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谁也不敢抗命,真怪。

这倒不一定表明他像猫对耗子那样,对全公司员工具有威慑力。但他的统治(或者称之为绝对领导)近乎专横也许并非过分的指责。甚至郎林几次要跳出去,几次要搞颠覆,终其生也在熊老板的掌握之中,俯首听命。

上上下下都知道他是个铁腕人物。

但是,天地良心,他一点也不声严色厉,面露凶神恶煞的样子,相反,和蔼可亲;但老百姓的想法他是不闻不问的,我行我素,他永远是他,不变。

所以,公司里的员工宁愿亲近郎总,而疏远他。甚至背地里议论,或者在肚子里嘀咕。其实,他的位置应该是郎总的,论真才实学,熊老板百分之百的花架子。所以出类拔萃的美人儿,至今风姿不减,决定嫁给了郎总,完全合乎当时的价值观念。大家心里明白,只不过熊老板手段高明,予取予夺,斩伐无情,才压在郎总头上,舒舒服服地当他的第一把手。

这不是命运,而是熊本良纵横捭阖的本领。搞学问的,永远敌不过搞政治的,这是真理。

大家觉得挺莫名其妙地,干吗屁颠屁颠地从城里坐大客车,来到他要来的戒台寺,就为了吃一顿不甚丰盛的野餐?因为这座庙宇经不起多逛,别无可玩的去处。只好去领食品和饮料,只好找个地方坐下来,只好努力把这些干的稀的统统装进胃里。

过去,郎总在,这个面色十分严峻,工作十分认真的人,总是想方设法让春游游出点乐趣来。他也敢作主,因为非权力之争方面,熊老板绝对退后半步。吃好玩好,人们总是很开心。如今,临时执政的姚苏,也许名不正言不顺,放不开手脚;也许讨熊老板的好,抠抠吮吮。啃干面包,咽茶叶蛋,怎能比得上郎总的肯德基炸鸡和美尼姆斯的点心呢?当然,民以食为天,但吃之外,还有个心情好坏的问题。

大家首先觉得没有必要来戒台寺春游。其次,既然春游,就没有必要洗耳恭听熊老板讲什么戒台寺的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