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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教师清贫,难免有人发牢骚,说读破万卷书,不如去养猪。孙离听着同事的议论,心里暗自好笑。心想读书人真是酸不溜秋,叫你去养猪,未必就养得好。孙离很敬重爸爸,尽管他并不喜欢养猪。

弟弟孙却不肯读书,留在家里帮老爹养猪。孙却比他小十岁。村里人都说孙却比孙离聪明,就是太顽皮了。孙却十岁时,逃学七天不见踪影。他邀上一个同学出门流浪,沿路乞讨,编故事说家里起火,父母都烧死了。恰好邻村有户人家起火烧死了人,十乡八里的人都知道。

孙却邀去要饭的同学外号猴子,读五年级。七天后,孙却和猴子回到村里,样子就真像叫化子了。衣服本来就破旧,在外头滚了几日,油乎乎,臭烘烘。

孙却背着讨来的年糍粑和大米,捱到天黑才溜进家。爸爸听得响动,一把扑了过来。孙却滚倒在地,被爸爸拖到堂屋,拿绳子绑了,吊在楼梯上,打得鬼喊鬼叫。

孙却回到学校,就有了一个外号,叫化子。村里大人都说,叫化子当得将军,猴子比他还大,样样都听他的,要他去讨饭,他就去讨饭。

猴子的爸爸嫌儿子不中用,讲:“下回要你杀人,你也去杀人?”

孙离和孙却的名字,并不是爸爸原先起的。孙离上高中那年,正好恢复高考。他嫌自己名字土气,又想离开乡村去做城里人,自己改了名字:孙离。

弟弟才上小学二年级,吵着也要哥哥改名字。孙离说,你就叫孙去吧。离和去一个意思,都是要离开乡村,去吃国家粮。孙离过后想想,去字不太好听,又把弟弟的去字改成却字。

老师拿起课本问:“班上怎么有个孙离?”孙离举了手,老师笑笑,名字就这么改了。弟弟的名字,也这么改了。孙离和孙却的名字被人喊了半个学期,爸爸才知道两个儿子改名字了。爸爸也没说什么,只吼了三个字:“鬼名堂!”

孙离爸爸读过几年书,又在苍市508厂工作过,比别的乡下人聪明,政策活了他就成了万元户。孙离小时候不知道508厂是怎么回事,却从小感受到它无形的荣耀。小学来了新公办老师,村里民办老师会专门说:“孙离爸爸是从508厂下放的。”生人听了这话,好像就高看他家了。

孙离爸爸成了万元户,有次在县里大会上发言,脱开稿子讲了几句:“当时我从508厂回来,你晓得的,政策上说好是暂时回乡支持农业生产,国家需要的时候再回到工厂去。我服从组织,听从安排,卷起铺盖就回来了。我扛着锄头等了几十年,你晓得的,国家没有再招我回去。搭帮现在政策好,我发家致富了。”

孙离家里夜夜高朋满座,老师们没事都来看电视。电视的效果很不好,经常雪花飘飘,沙沙地响。每逢这种时候,老师们就会说:“电视台,电视台。”他们说的是电视台信号不好,并不是孙离家电视机出毛病了。

孙离也很够朋友,陪着大家看电视。很长一段时间,他晚上也没有写小说。外婆总是感慨几句现话:“古人说的话,都会兑现的。古人说千里眼、顺风耳,不都兑现了吗?电话就是顺风耳,早就有了。如今又有了电视机,不是千里眼吗?”

不管什么电视节目,大家看得眼睛都不眨。孙离最讨厌电视里的商品信息,那些厂长、经理永远在打电话,要么双手叉腰站着,要么坐在办公桌前。亦赤把很多商品信息背得滚瓜烂熟,一天到晚嘴里喊着电话多少,电挂多少。亦赤最喜欢背一个猪饲料的商品信息,好像他知道自己爷爷是个养猪专业户。

孙离家有了电视机,小英就时时守在他家。她每回进屋前,都先立在门口,偏起脑袋望着孙离,先不让果果进屋。果果就伸着脑袋往前钻,扯脱小英的手弹进屋里来。外婆出去买菜,小英就会说孙叔叔要杀人。孙离只装糊涂,瞪着眼睛说:“小英,别疯啊!不然真杀了你!”

有天小花又是咒骂,陈意志忍无可忍,回了几句嘴。这下可翻了天,小花把锅碗瓢盆摔得满地。同事们看不过去,都出门劝解。也都知道小花是惹不得的,只劝陈意志少说几句。小花却越是人多越上劲,拍手跳脚地骂得嗓子都哑了。小花骂得不耐烦了,扭屁股就回娘家去了。果果哭着喊妈妈,小花头都不回。

小英吓得在旁边哭,也不知道去抱果果。陈意志追上去抱了儿子,就像对不住大家似的,回头赔笑着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同事们宽慰几句,都散去了。陈意志收拾走廊,地上满是饭菜和碎瓷片儿。孙离说:“陈老师,就在我家吃点东西算了。”

陈意志说:“我不想吃,你们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