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平上示范课,讲的是郭沫若《天上的街市》。曾国平读到“不信,请看那朵流星”,突然停下来说:“同学们,诗人把量词用错了,应该用‘那颗’,而不是‘那朵’。郭沫若是名家大家,我们为尊者讳,不去评论。同学们记住就行了,自己以后不要这么用。”

喜子回家对孙离说:“王牌老师!他还牛得不行!一点文学感觉都没有!”

孙离没有去听示范课,他听喜子讲了原委,便学了曾国平的腔调,说:“朱老师你记住就行了,不要出去议论!”

喜子说:“我才不会去议论呢!奇怪的是那么多老师听课,居然没有谁指出他的错误!大家评课,尽说漂亮话!我可怜班上那些学生,十三四岁的孩子,文学感觉就让这些平庸的老师一点点消磨掉了。”

孙离说:“你怎么知道别的老师就没有听出错误?也许别人都把话放在肚子里呢?你不照样没有说吗?”

喜子道:“我不相信他们听出什么毛病了,我看他们表情正常得很呢!依曾国平的说法,‘飞流直下三千尺’,‘白发三千丈’都要改,‘尺’和‘丈’还是非法计量单位呢!”

那年,亦赤上幼儿园了,喜子决意考研究生。刘校长坚决不同意,说:“一中不是公共厕所,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喜子说话也很呛人:“一中也不是监狱,教师更不是罪犯!无期徒刑还可以减刑呢!”

刘校长气得嘴皮发紫。他当了二十多年的校长,从来没谁敢这么同他说话。刘校长拍了桌子:“朱老师我告诉你,只要我当校长,你就休想考研究生!”

喜子不依不饶,说:“我也告诉你,考研究生既不违纪更不犯法,你硬要拦着我就告你!”

刘校长听着觉得好笑,问:“告?你去告呀?告我的人多着呢,不少你一个!我倒是想知道,你告我什么?”

喜子到底有些书生气,说:“我告你侵犯人权!”

刘校长脸红脖子粗了,说:“人权?什么人权,典型的美国佬腔调!”

喜子语塞无话,只道:“我……我反正要告你!”

刘校长不再理她,埋头翻弄抽屉。喜子却不走,瞪着刘校长。她知道刘校长翻弄抽屉,其实是在整理情绪。

这时,刘校长拾起头来说:“你告我侵犯人权,不如告我抢劫!”

喜子把“抢劫”听成了“强奸”,一下子满脸通红,高声骂道:“老流氓!”

要不是有人劝解,说不定会出大事。孙离听得有人报信,忙跑去校长办公室。喜子已被同事拉着出来了,听得刘校长在里头叫骂:“简直无法无天了!校有校规,国有国法!”

刘校长气得生病了,住进了医院。他放出话来:“她想考研究生?想考行啊,我就让她考去!要是考不上,就请她自己调走!”

喜子咽不下这口恶气,发誓一定要考上研究生。亦赤上幼儿园,都是孙离和外婆早送晚接。亦赤每天回家,进门就问:“爸爸呢?”

喜子自己小时候进门总是问妈妈在不在家,她几兄妹都是这个习惯,别家孩子也是这样。喜子见儿子总是问爸爸在不在,起初心里酸酸的,慢慢就不在乎了,她一门心思攻书。

喜子最大的功夫花在英语上头,专业上花的时间反而不多。她考的研究方向是中国现当代文学,她这方面的基础很扎实。

亦赤回家就爬上爬下,屋里不时听到哐当声,不是打落了洋铁盆子,就是打破了碗碟。喜子实在忍无可忍了,抓过儿子打几板屁股。亦赤嘴巴张得老大,哭声半天才迸发而出。亦赤哭起来简直天崩地裂,叫人听着寒毛发直。孙离便抱着儿子,飞快地下楼去。儿子哭起来没完没了,孙离一边许诺给他买糖吃,一边答应他:“不要妈妈了,我们不要妈妈了。”

喜子考完了研究生,就天天盼着录取通知。她分明知道消息不会这么快,却天天往学校传达室跑。那些日子喜子很少说话,全部心思都用来等待。她从来没有失眠过,却突然晚上睡不着了。

孙离劝她:“不要着急,时候还早着呢!”

喜子都不答话,只是忍不住叹息。有天睡觉时孙离问她:“你没有信心?”

她闭着眼睛假睡,没有答话。孙离开玩笑说:“我每到这种时候,都是这么安慰自己的,我想自己不是世上最蠢的人,资质至少在中人以上,如果有一半人可以成功,我必成功!”

喜子这回说话了,道:“你真是傻!你以为研究生录取率百分之五十?”

有天孙离下课回来,见岳母领着儿子在楼下玩。外婆目光有些奇怪,望着孙离想说不说的样子。

孙离不好问外婆,只逗儿子:“亦赤,跟爸爸上去?”

亦赤说:“我不上去,妈妈在哭,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