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3/6页)

我听得不舒服,想了想说:“林叶……估计不太想被介绍。她要求还挺多的。”

徐行说:“其实你有空可以劝劝林叶,让她找个差不多的就行了,别太挑了。她的性格一般男生还真不怎么喜欢……你让她别看那么多言情小说了,看多了有点……那样。”

“哪样?”

“也没哪样,就是说话总跟言情小说似的。”

深圳的夏日夜晚湿热,空气像把人包裹在不透气的茧里。我低头看着街上的大理石砖,有一点怅惘。徐行的话像一颗石子硌进我的心里。当人接受一种语言,就是接受一种看世界的思维方式。一个人可以用内心语言构筑一个世界,可以和现实世界迥然不同。这不只是幻觉的问题。但是如果这种语言无法和他人公约,那么该不该接受更广泛人群的语言。这问题我不敢想太多,想得太多,我自己的生活就变得无处存身。

我跟着徐行在深圳走,心里有微微起伏的动荡。这是爸爸最初接触世界的城市。爸爸就是在这里第一次知道还有一个世界如此不同。我很喜欢这个城市。如此绿意葱葱,如此清洁精干。我们去了南山正在开发的别墅区,看了徐行工作的项目工地。他指着山下的灯海,说看到那繁华中央了吗,那里要盖起中国第一高楼。

我站在山腰,脚下灯如海洋。我忽然有一点明白了爸爸的离去。

从深圳坐火车很快到了香港。身边是走路飞快的学生和商人,显然是习惯了往返,走路目不斜视。何笑在出口接我,老远就挥着手,咧嘴大笑的模样和小学时一模一样。

在我的这些朋友中,只有何笑一直陪着我保持单身状态。她还是在香港工作,只是经常回北京,许多业务在内地展开,她需要两边来回照看。工作了几年,中间有一年出去进修读 MBA,其余时间里,她的职业轨迹非常平稳地向上升,见到她时已经是不大不小的一个中层领导了。她笑着说没什么只是熬年头。那种谦虚就和小时候每次考了全校第一名之后一样。饭桌上能听到她打工作电话,语气中的雷厉风行让人能想见她工作时的样子。在香港她买了房子,很小的公寓,但是位置极好,有很美的海景。在北京她住在公司给她租的高级公寓,月租两万,小区里能见到各种肤色的外国人,推着外国宝宝在中心花园玩耍。

我住在何笑的公寓,我们一起煮意面,然后一起看电视剧。何笑喜欢宅在家里看美剧。她不像我常常听说的金融界女强人,白天挣钱,夜夜笙歌,去 club跳舞喝酒玩暧昧,何笑如果没有应酬,晚上几乎是不出门的。她仍然有很多东西和小时候一样,聪明、直率、理性、绝不和不喜欢的人多浪费一秒钟时间。她对事情的看法简单直接,时常给人另辟蹊径的印象。她曾经找过男朋友,但是性情不合,两人面对面讨论过之后和平分手了,没有不愉快也没有背叛,分手之后见了面仍然交谈如常,还是不错的朋友,整个过程就像两家公司合作之后又分开,或者想说一桩生意没有谈成的一拍两散——暂时的聚与散,未来却还有任何可能性。问她对于未来的感情打算,她笑笑,说随便啦,有就结婚,没有就不结婚。她分析了一下,说找一个老公的成本是下班之后做家务的时间,收益是未来有些困难病痛的时候有人照顾,相当于买了份保险,要估计的就是自己付出的时间价值几何,未来孤独无依需要别人照顾的几率有多大,如果自己的时间成本高,未来依赖别人的几率低,那么找个老公就不划算了。生小孩也是一样的道理。她妈妈有时候也催她相亲,但是被她教育了几次说得晕头转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我和何笑在一起,极受她打动。何笑的生活在于行动力,她不想很多,也不在各种生活之间比来比去。她不常看文艺书,不常抒情,对于人生她有一种就事论事的简洁。她只喜欢有趣的东西,有趣的书、有趣的设计、有趣的导演。在工作出差和读 MBA的间隙,她去了不少国家旅游,巴西肯尼亚荷兰澳大利亚,每一个大洲都到过了。她跳过伞,爬过大峭壁。我和微月当做自由标志和人生理想的周游世界,她用闲暇就几乎做到了。她最喜欢的美剧是《傲骨贤妻》和《老友记》,因为那里面的女人有趣。

何笑的所有干脆利落都建立在智商的基础上。她处理在我看来异常困难的问题游刃有余,一直没觉得生活中有什么难办的事情。她的工资已经涨到了一百二十万港币一年,年终奖只会比这更多。何笑的爸妈也只是普通的下岗工人,但已经在老家住了最好的小区,大房子。

我在何笑这里最能找到对未来的淡定情绪。其他人,包括林叶、微月和平生,无论怎么跟我说生命要超脱、淡然处之,我都不觉得淡定。物质终有不可抹杀的作用。但我想何笑会一个人过一辈子了,倒不是因为她的成本收益理论,而是因为高处不胜寒,比她智商还高的男生,能否在合适的时间出现且愿意与她共度一生,实在是一道异常小概率的数学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