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天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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仍旧无法找到李大睿。上次他路过葡萄园时言之凿凿,说要“搭上一手”,还留下了不止一个联系方式,可结果竟是如此。最后让我不得不怀疑,这家伙是否要故意躲开;我甚至还产生了更多的疑虑——这一想差不多把自己也吓了一跳:那家伙从头至尾不仅没有与我们真诚合作,而且在发行部的事情上正与宽脸一伙暗中串通呢……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因为我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确凿的证据。

只好去找黄先生。这是一个无以言喻的角色,他在这座城市里一次次证明自己并不是可有可无的。

多日不见,黄先生好像更加深奥了,穿着等等也似乎更加讲究:头上打了发蜡,闪闪发光,脚上的皮鞋也锃亮逼人。他仍在用那个很长的、中间镶了转轮的高级烟嘴吸烟,说话时也不取下来。我简明扼要地把平原上的事、特别是李大睿的发行部被封的过程讲了一遍。我强调:黄先生是手眼通天的人,能否在这个关键时刻帮我们一下?看来要对付那个小城里的宗派势力,那帮坏透了的家伙,非您出面不可了!

黄先生坐下来,仰靠到沙发上。他那枝烟嘴的中间飞轮转动不停,朝上撅起来:“这事情嘛,我可以帮你找找人,嗯;不过嘛,你最好还是到那个地方去一下……”

“哪个地方?”

“李,李大睿。这家伙对付这种事儿特灵。他随便找个关系就得,再说发行部也是他的,多少也算咬着了他的肉,他会不舒服不高兴。随便什么地儿,只要他不高兴了,事情也就好办了。”

我这时候才注意到,他能讲一口流利的北京土话。我实在忍不住,一时撇开了正事,问他是哪里人?黄先生说原籍河南,三岁时跟爸爸到了这个城市。我想他竟能说这么一口流利的北京土话,这倒多少有点怪了。我不太习惯北京土话。说到李大睿,我说:别提这个人了,我不知找了他多少遍,压根儿就没有影儿。“他说不定是故意躲开这事儿呢!”

黄先生没有说什么,马上到电话机跟前去拨弄,奇怪的是他只一下就把对方找到了。“宁先生有要紧的事情,嗯,特意赶回来的。是啊,他急着找你呢,知道吗?这关乎到你……什么?那个事?那个事过去了。以后再说,嗯。你们当面合计一下也好嘛,这也用不了多少工夫。嗯?”他又说了几句什么,鼻子里吭吭几声,放下电话:“李大睿约你明天见面。”

我心里有点吃惊,当然更多的是高兴,我想这个李大睿啊,就像一种动物,这座城市到底还是有人能降得住你。你终于被我抓到了。刚才黄先生电话中说的“那个事过去了”,似乎是另一件事,它与我无关。我这会儿琢磨见了他会怎样——我要好好克制着才能顺利地交谈下去,因为这家伙可把我们坑苦了……

在见李大睿之前的这段时间里,我想得最多的,就是他正在筹划的那本打印小册子,我常常琢磨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这个人的内心既矛盾纠结,又冷利尖刻。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某个角落里的潜伏生物,就像海底里会射电的那种可怕的鱼。他洞彻而后冷酷。然后我又想了整个事件的前前后后——我特别要弄清对方在其间扮演的到底是怎样的角色;如果说他与小城的宽脸他们从根上是一伙,那也未免太玄了一点,因为双方过去并不认识。可是后来事态的发展、他满不在乎的样子以及那个发行部经理的全面配合,塞给我心中的疑虑实在太多了。

李大睿在他的乡间别墅接待了我。我还从没到过这儿,就连类似的地方也没见过。说心里话,它让我大吃了一惊。此地离纷乱的市区还有一段距离,大约需要四十多分钟的车程。与那些破破烂烂的郊区农舍也保持了距离,它们中间并且有一片林子隔开:那是一条河谷,两旁全是杂树林子,其中的松树和白杨可真高,树下边的紫穗槐灌木密不透风。一条白石子铺成的不太宽的乡间公路看上去明晃晃的,一直消逝在灌木丛中——可以想象,树林挡住视线处正有一座河桥。三四幢楼房组成了一个小小的建筑群,它在路边不远,河谷右岸。整片建筑看起来还算朴素,然而可能是因为临河而立,再加上绿苍苍的树木的衬托,一眼望上去即有一种说不出的气势。我隔着楼房一百多米远处看着,发现庭院外边正开着火红的美人蕉,还有一些别的鲜花,都异常美丽——仔细看了看,那正是武早反复提到的罂粟花,它们刚刚开放,花瓣有点像木槿,但比木槿收得更拢。这种花有一种特异的妩媚……踏进庭院又有了新的发现:这几幢楼房的那种朴素只是极力遮掩的结果,它们的后面还有一些带阁楼的单层附属建筑;阁楼实际上是宽敞讲究的第三层,因为走近了还可以看到一层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