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小里和周小贵(第6/9页)

“院长站在梯子上。”小贵凑近小里耳语道,“你看她有多么美。轻点,轻点,我们不要惊动了她。”

他们绕过梯子,小心翼翼地往房里走。黑暗中,小里怕撞上东西,始终伸着手臂摸索着。

“谁?”小里惊跳起来。

“是我啊,老启。二位晚安。”

小里一进屋就跌坐在床上,他受了惊,差点要发病了。

他躺在那里,想叫小贵给他倒杯水,可是小贵已经不见了。门开着,走廊里微弱的光线照着门口那一小块地方,其它的地方全是黑糊糊的。一些黑色的小动物涌进来了,很像那种小鸟。啊,一只又一只,怎么那么多。它们一进屋就好像消失了一样。小里颤动着嘴唇费力地说:

“小——贵,小——贵。”

他发不出声音,又因为这发不出声音而害怕起来。他想:“难道我已经到了弥留之际?!”心脏还在胸膛里跳,但节奏乱了,跳几下,停一会儿。他从上衣袋里掏出药,吃了几粒。过了一会儿,症状就渐渐减轻了,身体的知觉和体力也在恢复。他开始思考刚才所受到的惊吓,他对老启和院长的古怪举动感到惊讶不已。这个老启,他到底在干什么,院长又交给了他什么样的任务啊?也许小贵明白,也许她并不完全明白,正处于辨别当中……

小贵出现在床头,她正弯下腰来看小里。小里伸出一只手,她就握住那只手。她将一些沙粒状的东西放在小里的掌心了。她告诉小里说这是鸟食,她在市场上买来的。

“你也可以试试喂它们,这样它们就离不开你了。”

“可是我并不想要它们老在我身边,我会紧张的。”

“习惯了就不会再紧张了。小里,相信我。把这些鸟食撒出去吧。”

小里将掌心的鸟食往床边一撒,就听到鸟儿们啄食的声音。这时小贵冲到窗前,将上半身尽量往外伸,好像要飞出去一样。小里因为担忧而撑起了上半身。小贵回转身来,她的声音像从岩洞里发出来的一样,震响着小小的房间。

“我看到空中有一棵大榕树,南国之树啊。”

小里暗自思忖,为什么这些奇怪的小鸟会同榕树有关系呢?他又感到了那股气体在胸腔里回荡,他张开口,响亮地说:“啊——”他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恢复了,他甚至下了床。小贵连忙过来搀住他,他俩一块走到窗前,面对那棵发着荧光的大榕树。他们听到榕树的气根在空中碰出“格格”的响声,满树都是张飞鸟在叫。

“小里,这就是刚才你喂食的那些鸟儿啊。”

“可我并没有看到它们飞出去呢。”

“它们无处不在,有时隐身,有时现身。”

小贵说这些话的时候,榕树就变得模糊了,然后就一点一点地消失不见了。有月亮的夜空似乎在逼问他俩什么事情,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小里将这个问题说出声来了,小贵就说,她正在深入地思考啊,也可能这是一件不可能想到底的事情。世上就有这样的事。比如卡车轮子下面逃生那一回,也有很多不能解释的疑点嘛。小里想开灯来寻找房里那些小鸟,小贵阻止了他,强调说:“一开灯就是另外一个世界了。”于是两人摸黑上了床。

很长时间他们都没睡着。在小里,是因为他要倾听那些鸟儿,他认为它们其实还在房里;在小贵,则是因为要回忆起她在钟城的商店里发生的一个奇遇,她想了又想,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知道那是一个奇遇。“餐具为什么会在空中飞翔呢?”她脑子里出现了这个句子。这时走廊里的梯子轰然倒塌,小里和小贵都从床上跳了起来,他们冲向走廊。

在楼梯口那里,梯子已经散了架,院长扑倒在水泥地上,朦胧中那一团白色的光线分外刺眼。待两人弯下腰伸手去拨弄,才看出那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块白布。多么大的讽刺啊。“不是发生过梦想成真的事吗?”小贵嘀咕道。小里则认为这是启明的诡计。他想达到一个什么样的目的呢?他们听到有人下楼去了,脚步很响,有挑衅的意味。小贵朝楼梯下面喊道:

“老启啊老启,留条路给我们啊!”

她的声音回荡在楼梯间,阴森森的。墙的高处响起翅膀的扑打声,是那些鸟儿!两人都感到了凶险,抱着头跑回房里。

待闩上门重新睡下时,夜变得越发冗长了。小里感到小贵体内的黑暗正朝自己蔓延过来,好像要包裹自己,又好像将自己隔在外面。那是新的、他所不熟悉的黑暗。他对自己说:“小贵这样的女人啊。”有一刻,于昏沉里,他感到自己同小贵变成了一个人;到了下一刻,冰山又将他们隔开了。小贵独自守着自己的黑影呆在山的另一边,他呢,总在雪里面跋涉,裤腿全弄湿了。从前在山城的时候,小贵总是搀着他上坡,几乎时刻在他身边。难道来到这里,她就要独自行动了吗?这对他来说,是不是前景暗淡的兆头呢?像这种黑色的张飞鸟,他以前是没有见到过的,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它们,有点太过分了。小贵似乎想深入了解它们的生活习性,可他感到它们令他呼吸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