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周小里和周小贵(第8/9页)

“小贵?”他喊道。

小贵还是不动。屋里那么黑,那些尘埃却呈现一种粉红色,这使得小里更感到窒息。他想,小贵是如何呼吸的呢?

“小贵?”他又喊。

笛声停止了,小贵慢慢走出来,一脸疲惫的样子。

“不,我们不要看其它那些空房间了。我们已经搞清了。”她说。

“小贵弄清了什么呢?”

“我还说不出来,你慢慢会知道的。你再看看右边这套房子的房门,那上面有那么大一个蛛网,可是老蜘蛛已经走了。你会明白的。”

他们一块下到二楼去。小里观察着小贵,发现她一尘不染,于是诧异——她刚才不是在灰雾里头站了那么久吗?这时小贵又捅开了西头那间房的房门,他们走了进去。这套房有三个间房间,全是空的,地上的灰也很厚,从气味来判断应该是从未住过人。因为是并排相通的三间房,又没有光源,所以更黑,需要摸索着行动。他俩都觉得踩着了一些软软的东西,但又看不清是什么,所以两人都心惊肉跳的,担心灾祸临头。

小贵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她双手撑地,然后一手抓起了一个毛乎乎的小东西,显然是死鸟。看来这里满屋子都是死鸟。她看见小里贴着墙站在那一头,害怕踩着它们。啊,他贴着墙移动了,想要退出去呢。小贵在心里说:“懦夫,懦夫。”但小里终于退出去了。小贵躺下了。从上面不断有死鸟掉下来,她虽看不清,却可以闻到新鲜的血腥味。她在这股味道里头开始了回忆,她记起了儿时被她称为外婆的老女人,也许那并不是她的亲外婆?外婆抽着纸烟,衣服口袋里总放着一只小龟。小贵要看小龟,外婆就将它掏出来放到她手里,嘱咐她说:“它可是会咬人的啊。”终于有一天,她的手掌被咬了,血淋淋的,肉都翻出来了。她哭着,外婆为她裹好伤,口里不住地说:“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我不是告诉过你了吗……”小贵掌上至今有一个疤。外婆躺在棺材里时,他们将那只活龟也放进了棺材,就放在她的衣袋里。后来好久小贵还在想那个问题:小龟靠吃外婆的肉能在地底下撑多久呢?小贵想到这里就摸了摸肚子,肚子上有三只死鸟,粘乎乎的。她将它们拂下去,又有两只落在她胸口上,还有一只打着了她的额头。她听到小里在门口叫她,可是她不想动,鸟的血腥气让她回到了童年的谜语里头,她并不想解謎,只想惬意地躺在黑暗中回忆。一会儿启明也来了,也在叫她,她躺不成了。她向门口走去时,腿瘸得特别厉害,差点扑倒在地了。

“小贵老师,您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啊?”启明问。

启明手里拿着一幅很大的照片,那上面是院长的一个背影,穿着白衣服,白发飘飘。小贵没有回答启明的问题,瞟着那幅照片,显得很不自在。启明就说,他要将照片装进镜框,挂在走廊里头。小里好奇地将照片高高举起,凑到有光线的地方去看。他口里吃惊地“啊”了一声。

“这里面隐藏着一些鸟儿。”小里说。

“您的眼睛真厉害。”启明笑了起来,“我将她挂在这里,你们就什么都不用害怕了。院长保护每一个人。”

启明蹲在地上将照片装进镜框,爬到梯子上去悬挂。小里和小贵则搀扶着下了楼。小里问小贵说:“你喜欢让院长保护吗?”小贵回答道:“喜欢啊,你怎么啦?”小贵有点嗔怪的味道。

小里的脚踩在油石路上时,便觉得土地在浮动;他弯腰捡起树叶时,又怀疑那不是真正的树叶;他在胡杨的树干上靠一靠,则感到那树干在自己的背后迸散。他忍不住问小贵,院长对他俩的保护有些什么样的内容呢?他这样一问,小贵就陷入了沉思。他俩偎依着坐在胡杨下的一张长椅上,一时都沉默了。来小石城之后发生的奇事一幕一幕地出现在脑海里,令他俩感慨万千。可是呢,两人一时都找不到这件事与那件事之间的联系。

地上到处盛开着野花,除了欢跳的小鸟儿以外,还有一种鼠不像鼠,兔不像兔的动物不时出现在路上。启明说过,这种动物就叫“三不像”。“三不像”是黄色皮毛的小动物,有时会在油石路上停下来注视小里,它们那黑色的眼珠里头射出一种古怪的光。每回小里同这种动物对视,心里就分外踏实,仿佛自己同深深的地下矿藏连为了一体似的。小贵也说,“三不像”的身体里头藏着金矿。胡杨林边上那条小河里,鱼儿在跳水,它们一条一条地腾出水面,这种壮观在内地很少见到。小里想,就连这里的鱼儿都这么率性有冲力。小贵还在思索。她忽然说:

“将一件事想透,所有的事就都跟着透了,对吧?小里,昨天夜里我梦见金矿了,可是我一醒来又忘了,直到——直到刚才看到‘三不像’的眼睛,才又想起来。你看,小里,那种花儿叫‘一串红’,旁边那种是波斯菊。哈,我们其实就住在花园里头,从家里的窗口还可以看到雪山。这些都是因为院长的保护,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