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第3/16页)

亚力克斯凝望着他,五味杂陈。在他看来,将亚伦投入监狱竟是其应尽之职吗?

“对了,你来这儿是想做什么呢?”显然,马丁不想再继续先前的话题。

“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当然可以了,迈埃尔先生。”

“希望你不会觉得我的要求太过分,我会付钱的……我的意思是我会将磁带的钱付还给文化联盟,但是设备的损耗就……”

“磁带?”

“对。你知道的,我儿子还留在美国,他的生日马上就要到了,所以我在想如果我能录制一些寄语和祝福寄送给他,那将是最好的生日惊喜。”亚力克斯朝屋内的录音机器点头示意,“那样的话,他就能听到我的声音,听到我对他的生日祝福,好像我就在电话的另一端似的。我会付钱……”

马丁举手打断了亚力克斯。“迈埃尔先生,你不必如此客气。能帮上你的忙我真的很开心,而且你此举真的非常温馨有爱。”马丁顿了下,似突然想起什么,“但是,有一点我得提醒你,就是任何往外寄出的磁带都会由邮局的审查员播放检查一遍。”

亚力克斯笑道:“我儿子可才十岁,跟一个十岁小孩能说什么?所以检查不会出问题的,你放心,我不会连累你的。那么还有什么其他问题吗?如果没有的话,你可以教我怎么用这个机器吗?”

马丁忙碌着旋绕卷线器和设置麦克风,带着稍许卖弄,俨然一位尽责的好老师。

“录制结束之后,你关一下这个按钮就可以了。我就不打扰你了,如果你待会儿还有哪里不明白,就到大厅找我。”马丁拖曳着残腿,往门外蹒跚走去。

亚力克斯从随身携带的大信封里拿出一张已经打印好的信纸,对着麦克风,面容决绝。这是一份亚伦永远都没有机会听到的陈词证言,亦是他送给费伯的另一份礼物。他要讲述的这个故事,也许已是众所周知:背井离乡的流亡者重归故里,心中漫溢着归家的喜悦和对社会主义的憧憬,然而幻灭与失望接踵而至,特别是党内对民众的欺压迫害令人胆寒心颤,直至最后,他们竟然要求他必须声讨谴责一位无辜之人,将其定罪;事已至此,他万念俱灰,眼前唯有离开东柏林一途可行,这个决定必将焚毁他为了重回柏林而一路搭建的所有桥梁,而他在《新德国》上的殷殷笑容亦将因这个决定导致湮没;即便如此,他仍决意离开,再一次用脚步与行动明志。亚力克斯不禁想象着布莱希特听到这段广播时的神情言语,也许他并不会多予理会,认为这是愚蠢至极的自我献祭,也许他会挤出一丝讥讽的冷笑,为余下的众人解释辩白。无论如何,箭在弦上,已无退路。

亚力克斯结束了录制,将磁带放进口袋收好,此刻心脏跳动如擂鼓,脑子里的时钟滴答作响,警示着时间已所剩无几。走下大厅,亚力克斯朝马丁挥手致谢,心里暗忖自己的表情是否镇定得当,有无情绪泄漏。一个人若左口袋装着手枪、右口袋紧揣手榴弹,他究竟会作何表情?

快步行至马库斯的办公室,他仍外出未归,但他的母亲竟也在休息区等候。她轻搭在椅子边缘,正襟危坐,不住四下张望,神情戒备不安。

“亚力克斯。”见到亚力克斯,她紧绷的胳膊放松了些许,“见到你真好。”

亚力克斯随意问道:“你也在等马库斯吗?”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她比之前更加瘦削虚弱。

“是他有事要见我,他现在可是政委了。”她的言辞在苦涩间不经意流露出一丝尖厉讽刺。

“他们不允许你去他办公室等候吗?”

“比起他的办公室,我更喜欢这里,至少在这儿还可以见到人来人往。对了,你还好吗?”

“挺好的。”亚力克斯在她身旁坐下,“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亚力克斯轻碰那双枯瘦的手掌。

“呵,我恢复得怎么样?整夜咳嗽,根本睡不着觉。”

“住的地方还舒服吗?你的房间……”

“我想招待所那里应该有人在监视。”她垂下头,低声道,“或许有,或许没有,我也不清楚。不过只要你潜意识里觉得有人在暗处监视,事实如何又有什么区别呢?”

亚力克斯无言以对,思绪回溯飘至奥拉宁堡,当时的他也觉得在每一扇窗户的背后都有一双暗中窥视的锐利眼眸,如芒在背,寝食难安。

“也许马库斯能找到一处更大的住所,这样你们母子俩就能住在一块儿了。”

“然后监视的人就变成他了。”

“好吧,但至少你们能够在一起。”亚力克斯犹疑着回应道,不太确定该如何接话,“毕竟你们分开了这么多年,现在重聚一起生活,总是要彼此调整适应一段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