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部分

勃兰登堡门

正如费伯承诺的那样,美占区广播台在第二天清晨播放了埃里希录制的磁带,声音清晰脆亮,坚定有力,好像他此刻正端坐于演播室进行直播一般。亚力克斯止不住地想象东柏林的居民们在早晨餐桌上听到这则广播时的表情与心境。从此,厄尔士矿区的劳工营不再只是子虚乌有的坊间流言,而埃里希也付清了他逃离柏林的那张单程机票。

今天一大清早,亚力克斯便起身静坐在打字机前,认真草拟他稍后需要用到的信笺,现在已经撰写完毕打算誊写打印到官方用纸上面。接着他又开始准备他的讲稿,权衡用词,字斟句酌,这是他来到柏林之后唯一完成的文字作品。他望着桌上叠放整齐的草稿,尘封未动已有一段时日,仿佛他们只是一个摆设,作为对旧日生活的纪念。亚力克斯本打算就像平常外出散步一样就此离开这间公寓,但是有哪一个作家会遗弃自己未完成的作品,而不选择随身带走呢?亚力克斯找来一个大信封,将草稿尽数装入其中并妥善密封,而后,向这个暂时的栖身之所投以最后一瞥。干净整洁,同时又充满生活气息,连床铺都保持着起床后的凌乱状态,如若有人上门查探,想必不会引起疑意。

亚力克斯快步经过水塔,灰霾的冬日阳光挥洒其上,衬得它外墙的红砖也黯淡了几分,似燃烧过后的余烬,红里蒙灰。之后他顺道下坡行至公园,并富有深意地在葛雷特塑像旁停下脚步,等待迪特尔——这里正是他们二人第一次接头的地点。此刻,亚力克斯仍在踌躇纠结是否可以信任迪特尔,让他成为自己逃离之旅的坚实伙伴。

“他们成功脱身了?”迪特尔的声音从耳畔传来,“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埃里希已经离开柏林了,但艾琳坚持要留下来。”

迪特尔没有发表意见,只是安静地等待亚力克斯继续往下说。

“我可以问你点事情吗?”

迪特尔摊手表示,问吧。

“甘瑟发现尸体这件事,你有向其他任何人透露过吗?”

“没有。”

“我的意思是,除你我之外的任何人。”

迪特尔摇头,惊异道:“为什么这么问?”

“你曾经忠告我,一定要试着去相信某个人,不能单打独斗。所以我选择相信你。”他边说边朝迪特尔点了点头。

“你是什么时候下定决心信任我的?是在刚才问我这个问题之前还是之后?”

“之前。希望我的决定是正确的。”

“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有幸成为这个你信任的人?”

“直觉。当然了,也有其他一些次要因素。”

迪特尔抿嘴而笑,单刀直入:“那么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确实需要你帮我一个忙。昨晚我和艾琳从广播站出来就遭到追杀,后来有辆车冲出桥面坠毁了。关于这件事你有收到什么小道消息吗?”

“没有,因此他们肯定是将其归为交通事故了。但是他们知晓你和今早那则广播之间的密切联系吗?”

“在那辆车里跟踪我的人已经没有办法开口了。”

“但除此之外肯定还有人知道,至少昨晚行动的部署者是了解你的情况的。”迪特尔思考了片刻,沉声问,“那我呢?他们知道我的存在吗?”

“我不确定,但我会查出来的。”

“不,你只管尽快离开,如果他们已经掌握了你的身份,那就没有多余的时间留给你的英雄主义了。”

“他们想要我发声谴责某个人,并协助他们将其定罪,这给我们争取了些许喘息的时间,但也只是一小段时间而已。我必须把事情安排妥当。”

“你要做什么?”

“完成我在这里应该做的事情。”

迪特尔望着他,眼神里满是迷惑茫然。

“之后我再跟你解释。现在我首先需要你帮我做件事。你确定要跟我一起干了吗?”

“你应该明白,眼下你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

亚力克斯点头,淡然道:“我很清楚。麻烦你去一趟夏里特医院,艾琳现在在那里住院,不过登记在册的名字是艾尔斯贝特·穆特。”

“那又是谁?”

“一个名字而已。关键在于,现在没有人知道她在那里,这意味着她暂时是安全的。你带个口信给她,叫她安心待在医院,不要轻举妄动。”

“这只是另一个威斯巴登,还是她真的生病了?”

“昨晚在逃离追击的途中,她撞伤了头。”

“在桥上撞的?”迪特尔富有深意地忘了亚力克斯一眼,问道。

“反正就是在行车奔逃过程中。”

“我是你选择信任的人。”

“可能她今天好一点儿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但是她必须待在那儿。把这个口信带给她,好吗?之后需要再麻烦你打个电话给坎贝尔,告诉他我会去柏林行动基地同他碰面,让他在那里等我。”亚力克斯瞟了一眼手表,“中午或者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