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3页)

“真有想象力啊,姐姐。”我又被她逗乐了。不过我心里真的乐于接受她的假设,有什么坏处呢,至少今天的事情,她的帮助和我的跟吃跟住,变得理所当然。我把这个意思说出来,为自己目前的窘境做一些解嘲。安芬回答说:“弟啊,弟弟啊,我可是有条件的。哪一天我们谈话的趣味丧失,我就会切断你的食物链,哈哈。”说完,她问:

“亚布力思的意思你懂吗?”

安芬的思维常跳跃着,我摇摇头。我仍然在想姐姐弟弟这样的称谓。但我更害怕追究亚布力思的地理话题,会使安芬兜圈子回到那些关于度假村开发的宏图里去。

“到一个地方之前你应该先做功课。”安芬不理会我对什么称谓的计较,她把手朝腰间一卡,像我童年小镇上的小学英语教师,骄傲而又严厉。她只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话,她似乎一定要我弄懂,我们在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

“亚布力思是纯洁的意思,这里的土著语言,这种语言当然早就进入博物馆啦。相传远古南方有两个青年男女,自由恋爱,犯了族群由族长指婚的规矩,两人就逃跑到这个荒凉寒冷的地方。他们又饿又冷,相互依偎着站着取暖。到了半夜,姑娘哭了起来,说自己被冻僵了,动弹不了了。小伙子急了,就使劲抱住她。结果,你猜,怎么了?”安芬急切地讲述,她当然不会等我去猜,马上说道:“妈呀,他们用劲太大,冻成冰块一样的衣服,被挤压破裂成碎片,哗一下掉了一地。两个人都呆住了,不是因为衣服,而是因为姑娘一丝不挂地站在了一堆衣服碎片里。”

“啊呀,”我说,“这也太夸张太俗套了吧。”

“你不懂啊,这一点也不夸张的,就是这样啊,不信你冻僵之后试试。不穿衣服就俗套?一个画画儿的,说不穿衣服就俗套才是真的俗套呢。那你讲一个衣冠整齐的不俗套故事我听听?”

又来了又来了。我赶紧说:“还是你先把这个讲完,我们赶紧回房间吧。我可不想衣服被挤碎。而且,我坐了半天飞机,又转车几个小时,真的很疲劳。”

安芬还是呵呵地笑两声,并在收声之际,快速变了一个表情,白了我一眼,说,这么好的故事,姐姐我还舍不得一下子讲完呢,结果留着你今夜失眠时解闷儿吧,猜猜,猜猜猜、猜。

我和安芬终于达成共识,结束今天所有说完没说完的故事和话题,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悲剧的是,可能夜太深了吧,这个破度假村居然房间里放不出热水。我在浴室里捣鼓了半天,水始终是凉的。我拨了一个电话给客房中心,好半天才有一位小姐迷迷糊糊地接我的电话。我说明房间没有热水,需要帮助。姑娘哈欠连天地问我:“先生,现在几点了?”

我立即意识到,这个时候提要求是有点过分,赶紧说抱歉抱歉,明天再求助吧,打扰了。然后我就脱掉外套,上了床。我的牙齿一直在打颤,万分寂静的房间里,牙齿磕碰的声音很炸耳。而且,我老觉得有白色的人影,在我的上方黑暗里,晃来晃去。我不禁有些害怕。联想起许多宾馆故事,什么住客杀人藏在床下,什么木地板下的碎尸体。啊呀,越想越害怕。我深钻在被窝里。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我决定把安芬刚才没有讲完的故事结尾,想象出来。但我觉得这个故事太过残忍,一丝不挂的少女,站在冰天雪地中自己的衣服碎片里,面对自己的情郎,这怎么可以呢,怎么办呢?也许她被冻僵了,已经成了一座冰雕了;也许她好好的,害羞地扑进男孩的怀抱;也许男孩上去拥抱她,妄想把她焐热,可用劲再次过猛,姑娘的身体也被挤成碎片;也许男孩自己也被冻僵了……也许,这样的想象也太贫了吧,就这么平庸的结尾,怎么能构成安芬所认为的那种浪漫的千古传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