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媒花(第6/10页)
“患者不是只有我一个。”
“啊,也是。”
夜间的医院很静,能听到别处有人推着手推车的声音。看向窗外,窗帘的缝隙里能看到细长的夜。斜着落下的雨在远处的电光广告牌的映照下发着白光。
姐姐一边看着雨,一边轻声哼着:
下雨啦,下雨了,
想要出去玩,却没有伞
红色的鞋带,松开了。
“……真是灰暗的歌。”
“是吗?”
姐姐以前就喜欢唱歌。直到父亲告知我们确诊的病情之前,每当一起去医院探视的路上,姐姐都在我身旁边走边唱。现在已经不太记得了,但都是童谣那类的、和中学生不相称的、古老的、歌词大同小异的歌。似听非听地听着,有时就会觉得心里一暖,有时会觉得寂寞凄凉,有时又会想起远方的群山和大海。
“歌词也很灰暗。”
“北原白秋,有名的诗人。”
“名字也很拽。”
“大概不是本名吧。”
姐姐一边笑着一边用一只手将头发拢至耳后,指间留下一根长发。姐姐盯着这根长发看了一会儿,马上将其卷到食指上扔进了床边的垃圾桶。刚才被我扔进去的吊蚊帐草旁已经卷着好多头发。
“学校的紫阳花快开了呢。”
姐姐又看向窗外。
“学校里还有紫阳花?”
“可漂亮呢。我还期待着出院了去看呢。”
窗户上映出的姐姐的面容一瞬间像人偶一样失去了表情。我觉得奇怪,看向姐姐,却还是一如平常的侧脸。大概是因为日光灯照射的缘故。
本准备送给她的书套一直放在工作裤的后兜里,等到注意到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卡车。
真正的梅雨来得比历年都晚。
姐姐住院的时间超出了预期,蜷在医院的时间终于超过了一个礼拜。身子的情况一直不乐观。
——半好不好地回去了反倒添麻烦,反正病床也有空余。——
姐姐这样说。还说精密检查的结果就是息肉,所以不须担心,做个手术就好了。
我又在白天抽了个工作的间隙去医院看她。从姐姐的病房里走出来一群孩子。男男女女一共六个。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年纪,应该是姐姐的学生来探望她。
姐姐正在病床上读信。
“呦。”
我向她打招呼,她没有抬头,仍在读着似乎是刚才来的那些孩子留下的信。我从旁看了一眼,铅笔写的杂乱的文字上面尽是一些客套话。
“姐姐很受欢迎嘛。”
又被无视了。人家特意来看你,这是什么态度。我用她听不到的声音咂了一下舌,坐在折叠椅上。
突然视线转到床边。带着小轮子的桌子上摆着姐姐的小镜子和文库本,旁边摆着一幅彩色铅笔画的画。我以为是刚才的孩子们带来的,视线并未停留,但立刻又折了回来。小学生不可能画的这么好。是教美术的老师也来了吗?
终于,我意识到这是自己也见过的画。
“……为什么把这种东西放在这?”
不觉间加重了声音。
“不为什么,一时兴起,就让妈妈找来了。”
姐姐终于回了我一句话,可还是没有抬头。
那张画是十五年前画的。画上排列着三张脸,正中间是不知为何带着点紧张的圆脸的妈妈,她左右是爽朗地笑着的我和姐姐。——那天是店里的休假日。那时身体还很好的父亲本来要教我们钓鱼,可突然改了主意一个人跑去了赛马场。于是很罕见地,妈妈带着我们去了两站地远的百货商店买东西。在一楼的电梯下有一个举办活动的空间,那里聚集了一堆人。好奇地看去,原来是一位留着小胡子的画家正在以一千元一张的价格给顾客们画画。姐姐吵着要画,于是买完东西后,我们和妈妈三个人排起了队。
看见妈妈身旁笑嘻嘻的自己,实在是气不打一处来。那时我还喜欢妈妈。虽然有不满,但还是喜欢。因为我还不知道妈妈竟然是那种人。
“今天听妈妈说了。”
姐姐出其不意地看向我。
“你之前藏起来了?”
姐姐平静中带着怒气。
我和母亲关系不好,姐姐当然知道。之前不知道有多少次她问我理由。父亲去世之后姐姐一直想知道原因。可是我没有告诉她,我总是顽固地不告诉她。
“也算不上藏起来。”
“妈妈说你像小偷似的进了谈话室,很受打击。关系不好没有办法,但是藏起来就太过分了吧。听说这事,我都替妈妈伤心。”
一口气说了这些之后,姐姐的视线回到手中的信上,双唇紧闭,仿佛再不想和我说话了一般冷淡。可是叹了一口气之后,她还是抬起了头一咽喉向下凹下去一点是她较起真来时的习惯。
“你准备继续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