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风媒花(第8/10页)
姐姐终于枯萎成一株干枯的茎,不再动了。
睁开眼,窗帘上已经反射着白光。
脖子上全是汗,心脏像是被攫住了—般发闷,鼻涕濡湿了上嘴唇。
一定是因为那本百科全书才会做这样的梦。
昨晚回到事务所,我问友惠有没有百科全书。友惠说在家里,于是我去了一趟,借走了“し”项的那一本回到公寓。
我想找的是“食道癌”这个条目。我本不想知道的许多东西都写在上面。食道癌患者的症状——难以下咽,体重下降等。这种癌症容易转移到淋巴,也容易向周围扩散,在消化道系统的癌症中极难治愈。五年之内生存率仅有百分之十几。
怎么可能。姐姐不可能得食道癌。她自己不是说是息肉吗。可是在患者身上发现癌症的时候,根据病情的轻重,大夫不告诉本人的情况不是很多吗?电视剧里经常是转而告之家人。从姐姐住院到昨天,母亲被大夫叫到医院,从大夫那里听到了真正的病情了吗?
——今天听妈妈说了——
说起来那天母亲去了医院。
——如果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姐姐为什么说那种话?只是随便说说吗?没有什么深意吗?不,从大夫和母亲的态度中,姐姐察觉到了什么,不是吗?
——如果我不在了,你怎么办?——
不在了。
如果不在了。
我连想都不愿去想,可是——
——姐姐的食道不会也像煎坏了的鸡蛋吧?——
——怎么可能——
那时姐姐回话真是迅速。
——我还能看到学校的紫阳花吗?——
姐姐说的紫阳花是今年的紫阳花吗?还是指所有开在医院外的紫阳花?
我去医院时已经是傍晚了。
病床边的桌子上,昨天的紫阳花反射着荧光灯的光。姐姐静静地睡着。被子盖到前胸,两手放在上面。那是连被都压不下去的细瘦的手腕。
我留意不吵醒她,轻轻地坐到椅子上。她的呼吸声弱到竖起耳朵也听不清楚。
桌子上放着孩子们的信。大概是反复读了很多遍吧,纸角已经变形。紫阳花的后面放着那张画。青紫色的花后是三张人脸。十五年前的脸。笑着的姐姐。笑着的自己。在两个人之间有点紧张的母亲看着这边——
头脑中一片空白。
我从椅子上起身,对着紫阳花凝视。一定是看错了,不可能。——边这么想着我一边靠近画。可是我并没有看错。
哭了。画中的母亲哭了。看着这边的母亲左眼中留下了一道泪水。十分悲哀的泪水。就仿佛看着前方再也忍受不住而无声地哭出来了一般。母亲流着泪水看着儿子。似乎是一心要倾诉什么。
我终于注意到了。
“……是你这家伙吗。”
桌子上一只小蜗牛竖起角看着我。泪水是这家伙爬过留下的痕迹。
我看向之前挪动的紫阳花,不禁大叫一声。这家伙一定是趴在了紫阳花的叶子上。我为了挡住画而将紫阳花放在了画前,这只蜗牛一定是沿着叶子爬到了画上,那位置正好是母亲的左眼。蜗牛沿着左眼向下爬,现在爬到了桌子上四处游荡。
可恶的家伙,耍我——
我正要一口气吹飞它,它却缓慢地收回角,缩了起来。
我再次看向画上的母亲,回想起刚才因蜗牛而涌上胸中的感情。
那难道不是谢罪的感情吗?被流着泪的母亲凝视,胸中尽是愧疚,差一点就对着母亲的画像低头道歉。
“可恶的家伙,耍我……”
这次我出了声,被子下的姐姐动了一下,但是没有睁开眼睛。
我想起以前因为不敢看撞到自动售货机上损坏的储钱罐,一直没有打开盒子。可能从那时起,自己就没有任何变化——怯于直面真实,多年以来一直糊弄着自己。
其实明明早就注意到了。
我讨厌母亲的真正理由——并不是因为母亲的变化。
其实就是小孩子单纯的乱发脾气。最初将可能失去父亲的悲哀发泄到了母亲身上。接着在父亲过世之后,将自己没有了父亲的寂寥发泄到了母亲身上。过于悲哀,过于寂寥,一定要发泄到谁的身上。不这样的话自己的感情似乎就会被活埋。恰好那时注意到母亲的变化,于是就利用起来。仅此而已。所以姐姐问我讨厌母亲的理由,我根本答不上来。我知道她已经看透了。我不想被她指出真正的理由。我害怕。
母亲并不是冷漠的人。我其实很清楚。为了养活儿子和女儿,母亲无法频繁出入父亲入住的医院。父亲过世后,必须维持店里的生意,讨好客人,附和那些下流的笑话。母亲和在火葬场握住弟弟手的姐姐一样,一直忍受着悲哀。忍住哭,笑着站直身子。为了女儿和儿子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