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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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广播里传出的预备铃声,我合上文库本。抬起头看向教室,学生们各自把正在看的书放进书桌,一副忍耐已久的样子,开始和身边的同学聊天。每天早上重复的光景映入眼帘的同时,心中条件反射般感到一阵痛楚。

“合上书马上就说话不算话哦。”

我啪啪地拍手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大声说道。声音不尽可能放大的话,孩子们根本不会发觉。好不容易听到声音的学生三三两两地看向我。

为什么,教室一角传来问话。

“说话的话,脑袋中的东西就飞出去了哦。所以合上书的时候闭上嘴巴十秒钟,想一下自己读了什么比较好。”

摆出一副“真是无聊”的样子、移开视线的孩子;没明白什么意思发呆的孩子;仿佛在说自己已经明白了老师的话一样使劲点头的孩子。小学四年级的学生对老师的话会做出各种不同的反应,刚做班主任的时候我感到非常不安。最近虽然已经明白了,不管做出什么反应的孩子,不到一分钟就能达到同样的理解程度,但忽视任何一个人的反应也不能算是合格的班主任。

年幼时梦想中的“女教师”和实际中的全然不同,今年春天带班以来,每天都感受到这一点。此外,还有“老师也是人”这一理所当然的事实,也在每一天都得到确认。初夏的时候得病住院,给学校带来了麻烦,那恐怕也是压力的缘故吧。

十秒啦,不知谁说了一句。像是信号一样,教室又被说话声笼罩。我忍着巨大压力一般的吵嚷,将文库本放进教书桌,取而代之的是第一节课的社会学教科书和教案笔记。

“还没有收好书的同学快点,轻拿轻放哦。”

上个月开始的“清晨读书运动”在孩子们中褒贬不一,但对我来说却很珍贵。学生们要读从图书室借阅的图书,对老师却没有任何指示。其他的老师也都是读自己感兴趣的书,于是我也带来了喜欢的时代小说。郁闷的日子里,在开始上课之前能读小说,即使只有十分钟也让人感激得如在梦里一般。弟弟送我的生日礼物——皮制书套的一角绘着一只猪,粉色的,也不知是雌是雄,头枕在腿上正在睡觉,女学生都说可爱,对我来说却完全找不到可爱之处。

教员室的白板也更新了,今天开始就是十一月了。

我向窗边的朝代看去。

合上的书就放在桌上,朝代伸直后背,脸稍稍朝下,盯着什么都没有的地方看。平常一直没有什么表情变化的她今天干脆毫无表情。从今天开始她的姓氏就变了,这事我还没有和班上的同学说。和教导主任商量的结果是,放学之前说明比较好。早上说了的话,今天一整天,班上的人可能会伤害到朝代。放学前的话,孩子们有一晚上去理解朝代,第二天双方都会有一些心理准备。教导主任如此说明。

朝代的母亲再婚了。

昨天是星期日,她的母亲和她改姓,今早开始,学校的文件上朝代的姓由“木内”换成了“薮下”。

当然,这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朝代出生不久父母就离了婚,母亲长久以来一直单身,因此这反而是件好事。我对教导主任的话并不是太明白。仔细听去,原来小学四年级的孩子对带有一丁点儿性的味道的话题都十分敏感,母亲的结婚对于刺激他们那些小小触角来说恐怕绰绰有余。

——我带班的时候,有一次让全班同学给过生日的同学鼓掌。——

可是马上,十月十日出生的同学就被起了“元旦”的外号,而六天前出生的则被叫做“圣诞节”。

——不是说怀胎十月吗,所以——

原来如此。对大人来说实在是无聊的笑话,但是被人起这样的外号,对孩子来说很难受吧。

——会出现什么问题谁也无法预料啊。——

于是我遵从教导主任的指示,将朝代的事放到了放学时说。

我对在班会上说朝代的事颇有点紧张。可是结果却平淡得很,男学生也好女学生也好,只是毫无兴趣地听着。完全没有谁要对朝代说什么奇怪的话的迹象。朝代本人根本一副不理会同学反应的样子,只是看着窗外。

我想起两周前的傍晚朝代母亲说的话。

——那孩子……有朋友吗?——

她是为了向我说明孩子改姓的事来的。在花店工作的她在配送的途中来到学校,不时地看着接待室的钟,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虽然是坐店里的配送车来的,但大概是注意到了下车时忘了摘下围裙,于是将用得有些脏了的围裙团成一团放在膝上。

——似乎并不太擅长和大家一起行动——

我如实回答。

对于朝代,我也很是关心。她沉默寡言,文静老实。带班之后,几乎没有听过她说话。不过并不是被班上的同学欺负或者讨厌,只是性格的问题,作为班主任的我也不知如何是好。休息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坐在座位上。我试过和她搭话,但她只是暖昧地附和,几乎面无表情地仿佛在用眼神说:不要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