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第5/7页)

海伦娜·兰德勒斯,不是海伦·罗勒斯,我心想,狄更斯连自己笔下人物的名字都弄错。爱伦·罗勒斯·特南。即使在最后这未完成的失败作品里,狄更斯仍然忍不住把书中最美丽最神秘的女人跟他自己的幻梦与执著的爱伦·特南联想在一起。

“亲爱的威尔基,你在听吗?”狄更斯问,“你看起来好像快睡着了。”

“没那回事。”我说,“就算约翰·贾士柏其实是被害人艾德温的哥哥贾士柏·祖德,接下来几百页的自白对读者来说有什么趣味可言?”

“不只自白,”狄更斯呵呵笑,“亲爱的威尔基,在这本书里我们会走进杀人犯的心灵与意识,文学史上还没有读者有过这样的体验。因为约翰·贾士柏——贾士柏·祖德——是两个人,两个完整的悲剧人格,都困在克罗斯特罕教堂……”

他停下来,转身,充满戏剧性地挥手指向他背后的塔楼与雄伟建筑。

“罗切斯特教堂领唱人那充斥鸦片的大脑里。而那些墓穴……”

他又比了手势,我眩晕的目光追随他的手势。

“那些墓穴……正是约翰·贾士柏/贾士柏·祖德埋藏他亲爱的侄子兼弟弟艾德温被生石灰腐蚀后的骨骸和骷髅头的地方。”

“鬼话连篇。”我没精打采地说。

狄更斯粗声粗气地大笑:“也许吧,”他还在低声窃笑,“可是未来还有那么多峰回路转,读者将会……原本应该会……很乐于获知隐藏在……原本隐藏在……未来故事里的诸多真相。比如说,我们的约翰·贾士柏·祖德是在催眠与鸦片双重作用下杀人。而用量愈来愈大的鸦片是杀害他弟弟那道催眠指令的触发剂。”

“那根本不合理,”我说,“我们讨论过很多次,催眠术没办法命令别人违反清醒时的道德良知去杀人……或犯下任何罪行。”

“确实。”狄更斯说。他喝下最后一口白兰地,把随身瓶放进前胸左侧的暗袋(我记住它的位置,方便事后拿取)。狄更斯的语气就跟过去讨论他作品里某些情节或其他元素时一样,既像资深的专业人士,又像急于说出真相的兴奋男孩。“可是你没仔细听,亲爱的威尔基。我刚刚的意思是,一个力量够强大的催眠师,比如我自己,当然也包括约翰·贾士柏·祖德和隐藏在故事背后还没浮出台面的某些埃及人物——有能力催眠像克罗斯特罕教堂领唱人那样的人,让他活在幻想世界里。那个世界里的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而且正是大量的鸦片和——比方说——吗啡激发了这种持续性的幻想,在他不知不觉中引导他做出杀人或更糟的事。”

我上身前倾。手枪抓在手里,却已经被遗忘。“假设贾士柏在‘另一个’没有露面的人催眠控制下杀了他侄子……弟弟,”我悄声问,“那么那‘另一个人’是谁?”

“哈,”狄更斯喊了一声,开心地拍拍膝盖,“亲爱的威尔基,那是这个疑案最妙不可言、最令人满意的关键点!在约翰·贾士柏·祖德结束他的自白以前,一千个……不……一千万个读者之中,也没有一个人能猜得出,包括我认识且敬重的那几百个作家,原来艾德温·祖德疑案里那个催眠师、那个真正的杀人犯其实不是别人,正是……”

狄更斯背后高大塔楼里的钟突然响起。

我猛然眨眨眼。狄更斯直接在墓碑座椅上转身过去观看,仿佛塔楼除了静静地、冷漠地、盲目地挂着那口敲响他死期的钟,还能做出别的事来。

等十二声钟响结束,最后的回音也消失在罗切斯特低矮漆黑街道的上空,狄更斯转身过来对我笑:“威尔基,我们听到午夜钟声了。”

“你刚刚说什么?”我提醒他,“那个催眠师的身份?那个真正的凶手?”

狄更斯双手抱胸:“今晚我已经透露太多情节。”他摇摇头,叹口气,露出一抹最浅的微笑。“这一生也是。”

“站起来。”我说。我头很晕,差点儿跌倒。我好像忘了怎么一心二用,觉得很难既握牢手枪又拿稳没点亮的提灯。“走吧。”我一声令下。只是,我自己也不确定我发号施令的对象是狄更斯,还是自己的双腿。

后来我发现,我们走向墓园后侧,又钻进生石灰坑所在的那片湿地边缘的高大草丛这段短暂过程中,狄更斯如果想逃走实在易如反掌。

万一他拔腿就跑,而我慌乱之中第一枪没命中,接下来他又跑又爬躲进高大的湿地草丛里,简直轻松得像小孩子的把戏。大白天想在里面找到他已经够困难了,夜里即使有我带着的小提灯,也几乎不可能。就连他奔跑或爬行的声音都会被渐渐增强的风势和遥远的浪涛声覆盖。

但他没有跑。他带头往前走,好像还低声哼着什么曲子。我听不清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