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就是这一块。”德多石低声说。他拍拍墙上某块岩石。光线昏暗,那块石头看起来跟其他石块没有两样。“这是对付它的工具。”在微弱的提灯光线中,我看见他把手伸进身上披挂的法兰绒、厚斜纹布和肮脏帆布深处,掏出一根和我手臂等长的铁锹。“威尔基·柯林斯先生,你看我在石块顶端这里凿了一个凹槽。简单得就像你家大门钥匙。”

我其实看不到石块顶端跟灰泥连接的凹槽,但铁锹平头那端找到了。德多石把全身重量压在铁锹上,咬牙闷哼,对着我吐了一大口朗姆酒气。石块尖叫了。

亲爱的读者,我用“尖叫”这个词,而不是“嘎吱响”“咔嚓响”或“发出巨响”,是因为石块从地窖里这面古老墙壁里往外滑动几厘米时,发出的声音正像女人的尖叫声。

我帮德多石移开那块出奇沉重的石块,暂时放在地窖弯曲阶梯阴暗潮湿的石板上。提灯照出一个矩形洞口。我觉得那个洞太小,不敷我使用。德多石把铁锹扔到我背后的地板上,吓得我跳离地面几厘米。

“请吧,靠上前去看看,跟里面那些老东西打打招呼。”德多石呵呵笑道。他又掏出永不离身的酒瓶喝了一口,我则是把提灯拿到洞口,探看洞里的情况。

据我看来,这个洞对我来说还是太小。这堵外墙跟里面古老地窖的第一道墙壁之间只有不到三十厘米的缝隙,我看得出来这道窄缝底部比我们蹲伏着的这个走道与地板要低个四十到五十厘米,从我们这个洞往两边延伸的狭缝已经被碎裂骨骸、古老瓶罐和其他废物填了半满。

我听见德多石在我左边偷笑。他想必在灯光下看见我惊骇的表情。

“威尔基·柯林斯先生,你觉得里面太窄,是不是?其实不会,宽度刚刚好。你往旁边让让。”

我举着提灯等德多石半蹲走过来。他拍拍鼓胀的口袋,右手突然多出一根长兽骨。

“那是从哪儿来的?”

“当然是你们扔在生石灰坑里的实验狗。最后还得靠我去把那些东西扒出来,不是吗?你看仔细,学着点儿。”

德多石把那根狗儿的股骨或管它是什么的横向伸进小洞,手指轻轻一弹扔进去。我听见骨头咔嗒一声落在往旁边一两米的垃圾堆上。

“一整间狗舍的狗骨头都丢得进去,”他说得有点儿太大声,“不过我们要拿来陪这些老东西的不是狗,对吧?”

我没有吭声。

德多石又拍拍身上无数层沾满尘土的脏污衣物,一晃眼又拿出一颗只缺颌骨的人类骷髅头。

“那……那是谁?”我悄声问。可恶,在这个有回音效果的窄小空间里,我的声音听起来竟像在发抖。

“哦,是啊,死人的名字很重要,可惜他们用不着,我们这些脑袋灵光的人才用得上,是吧?”德多石笑道,“我们就叫他约利克[1]好了。”

德多石想必又在灯光下看见我的表情,因为他在开怀大笑。他带着酒意的笑声回荡在我们上面那层穹隆墓穴、我们所在的这道蜿蜒向下的阶梯通道两侧墙壁和底下深处黑暗中那些无法想见的房间、地道与坑洞之间。

“威尔基·柯林斯先生可别以为石匠没听过也不会引用莎士比亚。”德多石低声说,“来吧,我们再看可怜的约利克最后一眼。”说完,他单手拿着那颗头骨,小心翼翼塞进窄洞,再弹向左边看不见的缝隙里。头骨撞击石块、瓶罐和垃圾时发出的声响让人很难忘。

“头骨向来是最困难的部分,”德多石开心说道,“比如脊椎骨,就算每一节都完整无缺,你还是可以把它扭成一条吓呆的蛇,就算掉了几块它也不会介意。只要头骨塞得进去,整个人就能塞进去,或整个十个人,或整个一百个人。威尔基·柯林斯先生,看够了吗?”

“够了。”

“那就当个好孩子,帮我把这块石头搬回去放好。将来等你在这底下办好事,就告诉德多石一声,我会把这里的水泥浆补好,以后不管谁看到,都会以为这石头从诺亚时代起就没人动过。”

回到料峭的3月冷风中,我给德多石总额三百英镑的各种面值纸钞。我数钱的时候,德多石干燥的长舌像加拉巴哥大蜥蜴般频频往外伸,粉红夹杂灰色的舌头吓人地舔着满是胡茬与灰尘的脸颊与上唇。

“往后每年再给一百英镑,”我低声说,“只要你活着。”

他斜睨我。他开口说话时,声音实在太太响亮:“威尔基·柯林斯先生不会以为他需要花钱叫德多石闭嘴吧?德多石的口风跟任何好人或者任何坏人一样紧。如果做了你打算做的那件事的人想花钱叫人闭嘴,那么他可能会想多做点他打算做的事,确保不会有人说漏嘴。威尔基·柯林斯先生,那是大错特错,肯定会是。我已经把这些事都告诉我的助手,还威胁他不可以说出去,否则要让他死得很惨。总之他也知道这事。先生,他知道了。如果健壮的老好人德多石发生了什么事,他就会去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