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第2/4页)

我想起他那个助手,如果我记得没错,是个又聋又哑的白痴。不过我说:“胡说。把它当成年金。算是每年的给付,交换你在这件事情上的服务和投资……”

“德多石知道年金是什么,就跟他知道我们刚刚留在底下的老约利克永远有说不完的俏皮话,何瑞修小子。看你什么时候要把那块现在看起来又好又老的石头用泥浆和灰泥永远封起来,跟德多石说一声。”说完他趿着脚上的破靴子转身走开,边走边用手指碰了碰头上假想帽子的帽檐,没有再回头。

《夫妇》每个月的连载销售量没有《月亮宝石》来得亮眼。没有读者大排长龙等候续集的发售。书评稍嫌冷淡,甚至不友善。一如我的预期,我对施虐兼自虐的强身派基督徒运动员的准确描写惹怒了英国的阅读大众。纽约的哈泼兄弟公司传来消息,说美国的读者对我们英国不公平的婚姻法(默许甚至鼓励夫妻的一方受诱违反意愿成婚)兴致缺缺,更不觉愤怒。

那些事我一点儿都不在乎。

亲爱的读者,如果你在未来的时代还没读过我的《夫妇》(我真心希望一个多世纪以后这本书还在出版),容我带你领略一下。在第五十四章(第一版第二百二十六页)那一幕,我让可怜的海丝特·戴思里奇面临一场恐怖(至少在我看来如此)遭遇:

那东西偷偷溜出来,在和煦阳光下显得幽微阴暗。起初我只看见女性的模糊身影。片刻之后它开始变清楚,由里往外变亮——变亮、变亮、变亮,直到它在我面前显现我自己的影像——重现我自己,就像站在镜子前一样:我自己的替身,用我自己的眼睛注视着我……然后,它用我的声音对我说,“杀了他”。

《卡塞尔》杂志支付我包括预付款五百英镑在内共七百五十英镑。我已经跟埃里斯公司谈妥,预定分上中下三册出版《夫妇》,发行日期是1月27日。尽管在美国连载销售平平,但《哈泼》杂志很喜欢前几章的质量,出乎我意料地寄给我一张五百英镑的支票。此外,我撰写《夫妇》过程中已经决定将来要将之改编成剧本——某方面看来,《夫妇》和我后来的小说都算是简略版的剧本——我期待未来全书完成后能迅速改编成剧本在英美两地上演,增加我的收入。

相较之下,狄更斯过去一年多来在文学创作上可谓乏善可陈。

正因如此,5月某一天我在《一年四季》看到的文件让我更受伤。那天我到威灵顿街办公室找威尔斯或狄更斯商议(要求)归还我小说版权的事。当时他们俩都出去吃午餐了,我于是习惯性地从这间办公室逛到那间办公室,无意中看到一张福斯特与多尔毕寄来的对账信函。

那是狄更斯朗读收入的总账目。看着这份文件,我脑子里的甲虫匆匆奔到我右眼后方,害我顿时前额紧绷,头痛欲裂。我就是在这股渐次增强的剧痛中阅读多尔毕的紧凑字迹写下的一栏栏账目的:

多年来狄更斯总共办了四百二十三场售票朗读会,其中一百一十一场是在阿瑟·史密斯担任经纪人的时代,七十场是汤玛士·黑德兰,另外二百四十二场则是多尔毕。在史密斯与黑德兰时代,狄更斯好像从来不曾记录确切的获利数字。不过,这年春天他估计当时那些演出的收入大约有一万二千英镑。到了多尔毕时代,他的收入增加到三万三千英镑。前后两笔获利加起来总共是四万五千英镑,平均每场超过一百英镑。再者,根据狄更斯附上的字条,这笔数目几乎是他目前总资产九万三千英镑的一半。

九万三千英镑。去年一整年跟今年,由于我个人在《黑与白》投下的资金,给费克特的高额借贷,格洛斯特街90号那栋豪宅的经常性修缮(以及那里两名仆人加一名厨子的薪水),慷慨支付马莎的生活费,特别是基于个人医疗用途持续购买的大量鸦片与吗啡,我的财务始终处于困窘状态,正如前一年我写给好朋友雷曼(他答应借我钱)的信里所说:“我竟为艺术赔钱。该死的艺术!”

天气不好,所以那天下午我从威灵顿街搭出租马车回家,途中看见狄更斯长女玛丽冒雨走在河岸街。我马上要求车夫停车,跑到她身边,得知她(到市区吃午餐后准备返回米勒吉伯森宅邸)没带雨具又招不到出租车,只得一个人走回家。我扶她上我的马车,用手杖敲敲车顶,大声告诉车夫:“海德公园5号,大理石拱门对面。”

玛丽身上的雨水滴落椅垫,我给了她两条干净手帕,至少让她擦干脸和双手。我看见她红着眼眶,这才发现她刚刚在哭。马车在车潮中慢慢往北走,她一面擦雨水,一面跟我聊天。那天下午打在马车顶上的雨水似乎特别坚持不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