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8页)

铁路法规与英国法律规定,实施这类工程时必须指派一名司旗员在施工位置前方一公里处驻守——当时桥上有两截铁轨已经拆卸下来,放在铁道旁——可是不知为何那个拿着红旗的司旗员的位置离那个缺口只有五百米。缓冲距离太短,以那班从福克斯通开往伦敦的特快列车的行驶速度,根本没有机会及时刹住。

列车上的司机员看见前方缓缓挥舞的红旗——我敢说那肯定是让人心头一凛的景象——又看见铁道上的缺口和前方桥面上的横梁,只能尽力而为了。亲爱的读者,或许到了你们的时代,所有的火车都有可供司机员操控的刹车。在我们的1865年却非如此。列车的每一节车厢必须独立刹车,而且必须听从司机员号令。当时司机员没命地吹哨子,下令各车厢的列车长启动刹车,可惜没多大作用。

根据调查报告,列车驶抵中断的铁轨时,时速还有五十公里。难以置信的是,火车头“跃”过那段长十二米的缺口,在河谷另一端脱离了轨道。七节头等车厢之中有六节脱钩向下俯冲,坠毁在底下的泥泞河床。

唯一幸存的头等车厢正是搭载狄更斯、他的情妇和他情妇的母亲那节。

连接在火车头后方的列车长车厢被甩到另一条轨道,把紧随在后的那节二等车厢拖了过去。接在那节二等车厢后面的正是狄更斯的车厢,它的部分车厢飞越河谷落在对岸,而其他六节头等车厢则是凌空飞坠,撞毁在底下。狄更斯的车厢摇摇欲坠地挂在高架桥上,只靠连接那节二等车厢的车钩支撑,整节车厢只剩最尾端还留在铁轨上。其他六节头等车厢尽数俯冲坠毁翻滚弯折,像一堆火柴棒或碎片,支离破碎地躺在底下的潮湿河床上。事后狄更斯描写这惊悚的一刻时,措辞总是小心谨慎,除了对少数密友,绝口不提他那两位同车旅客的姓名或身份。我很确定他只对我一个人和盘托出真相。

“突然间,”他在一份描述这起事故、更广为流传的书信里写道,“我们脱离了轨道,像热气球吊篮似的撞击地面。那位年长的女士(此处我们必须解读为“特南太太”)大喊一声:‘天哪!’跟她同行的那位年轻小姐(这位当然是爱伦·特南)惊声尖叫。

“我拉住她们俩……说道:‘我们没有能力自救,但至少我们可以冷静沉着。请不要大声叫喊!’

“那位年长女士立刻回答:‘谢谢你。相信我,我发誓会保持安静。’然后我们一起下滑到车厢角落,停在那里。”

那节车厢确实严重向左侧倾斜,所有行李和松动物品一股脑地滑向左下方。在狄更斯的余生里,他会不断受到惊吓,仿佛“所有的东西,我全身上下,都剧烈倾斜,而且往左下方坠落”。

狄更斯继续描述:

“我对那两位女士说:‘你们不必担心,最坏的情况已经过去了,我们的危机肯定结束了。我来想办法从车窗出去,你们能不能暂时待着别动?’”

五十三岁的狄更斯虽然脚上还有“冻伤”(我长期为痛风所苦,多年来一直服用鸦片酊缓解疼痛,我很清楚痛风症状,我几乎可以确定狄更斯的“冻伤”就是痛风),身子骨却依然够柔软。他爬出车窗,惊险万分地从车厢台阶跳到桥上的铁道路基,看见了两个列车长像没头苍蝇似的来回奔跑。

狄更斯写道:“我伸手拦住其中一个,询问那人:‘你看着我!你停一下,仔细看看我,告诉我你认不认识我。’”

“狄更斯先生,我们当然认得您!”他说那个列车长马上回答。

“那么,这位兄弟。”狄更斯叫道,几乎有点儿欢天喜地(像克拉芮·皮特·拜恩那种鼠目寸光的人就会补上一句:很得意在这种时刻还能被认出来),“赶快把车厢钥匙给我,再派一个工人过来,我来救出这节车厢里的人。”

根据狄更斯写给朋友的信件,那位列车长把钥匙交给他,也找来工人在桥面与车厢之间铺上木板,狄更斯自己则爬回倾斜的车厢,去到尾端拿取他的高顶大礼帽和装有白兰地的随身瓶。

在此,我得打断对你我这位共同朋友的叙述,简单补充几句。我曾经以官方调查报告里提供的姓名为线索,找到那两名被狄更斯拦下、听他指示发挥救灾功能的列车长。那个叫作莱斯特·史密斯的列车长对那段经过的记忆跟狄更斯略有出入。

“当时我们正要去底下的河床救那些受伤或性命垂危的人,有个衣冠楚楚的家伙从头等车厢爬出来,朝我和帕迪·毕欧跑过来,眼神狂野脸色苍白,一直对我们叫嚷:‘老弟,你认识我吗?你们认识我吗?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坦白说,我当时回答他:‘老兄,就算你是阿尔伯特亲王我也不在乎。别挡我的路。’平常我不会用这种口气跟绅士说话,但那不是平常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