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8页)

于是狄更斯做了理所当然的决定,他把凯瑟琳待字闺中的妹妹乔吉娜升格为代理配偶,让她管理家务、照顾孩子、操办他的无数派对和晚宴,当然她也是厨子和众多男女仆役的士官长。

谣言不可避免地生起,对象却是乔吉娜而非爱伦·特南,因为此时的爱伦可说是从聚光灯下退居幕后。狄更斯找了个医生到塔维斯多克寓所,命他检查乔吉娜,并公布检查结果。那医生奉命行事,公开昭告天下:乔吉娜·贺加斯仍是完璧之身。

狄更斯认为,事情应该就此尘埃落定。

他的小女儿后来告诉我,或者至少在我的听力范围内说道:“我父亲像个狂人。这次事件暴露出他最丑陋也是最脆弱的一面。他一点儿都不在乎我们这些家人,再也找不到比我们更悲惨、更不快乐的家庭了。”

即使狄更斯注意到家人的不开心,或者他不但注意到了,也很关心,但是他始终没有表露出来。至少我看不出来,他那些近期结交的至交好友也都没能察觉。

事情果然如他所料,危机一定会过去,而他的读者绝不会遗弃他。读者就算听闻了他纷纷扰扰的家务事,显然也都原谅他了,毕竟他是英格兰幸福家庭的倡导者,更是全世界最伟大的作家,理应得到宽容。

我们这些文艺圈的同侪和朋友也都不计前嫌,唯一的例外是作家萨克雷,不过那又是另一段故事了。我得承认,其中有某些人(包括我)暗地里默默地为狄更斯鼓掌,赞许他勇于挣脱与这么一个毫无魅力、有如船锚般迟钝缓慢的女人之间的婚姻关系。他们婚姻的破碎为那些生命暗淡无光的已婚男士带来一丝希望,也让我们这些单身汉私心窃喜,觉得有朝一日若是踏进那个有待探勘、号称男人不归路的婚姻国度,或许还有生还机会。

可是亲爱的读者,请你别忘记,我们谈的可不是别人。这个男人在不久之前,也就是认识爱伦·特南之前,曾经跟我穿梭于各戏院之间,探访我们所谓的“出色娇美的长春花”,也就是那些我们一致觉得赏心悦目、非常年轻貌美的女演员。当时他对我说:“威尔基,如果你想得出任何不同凡响的方式度过今晚,就放胆去实践吧。我不在乎你想做什么,只有今夜,什么规矩法度都让它随风而去!如果你的脑子能想出什么足堪比拟古罗马奢侈荒淫的感官享受,我都奉陪。”

如果他有这种兴致,我也奉陪。

我还没忘记1865年6月9日这个日子,这一连串不可置信的事件都从那一天铺展开来。

当时狄更斯放下手中《我们共同的朋友》的最后阶段创作,休假一星期。他对朋友们的解释是,他工作量太大,加上前一年冬天脚部“冻伤”始终没有痊愈,决定去巴黎散散心。我不知道爱伦·特南和她母亲有没有跟他一起去,但我确知她们跟他一起回来。

某位我缘悭一面也无意结识的女士素喜向《泰晤士报》提供恶毒的小道消息,她名叫克拉芮·皮特·拜恩太太。(据说她是查尔斯·沃特顿的友人,而这位沃特顿先生是个博物学家兼探险家,经常发表他勇闯天涯的探险经历,结果却在自己的住所渥尔敦庄园粗心摔跤一命呜呼,时间就在斯泰普尔赫斯特事故发生前十一天。有人说他的鬼魂变成一只大苍鹭,一直逗留在他的旧宅内。)这回这则毒舌八卦出现在狄更斯火车意外后的几个月,内容是说6月9日当天有人目击狄更斯搭乘从法国布洛涅驶往英国福克斯通的渡轮:

跟他一起旅行的并不是他妻子,也不是他小姨子,他在甲板上依然趾高气扬,像个多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似的。他的脸部表情和他的举手投足仿佛都在高傲地宣称:“看看我吧,别错过好机会。我就是那个伟大、独一无二的查尔斯·狄更斯,单凭这点,我就可以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我听说拜恩太太的名气主要缘自几年前出版的一本书,书名叫作《法兰德斯居家风格》。个人浅见是,她那支尖酸刻薄的笔最好专心描写沙发床和壁纸,人类这个主题显然超出她狭隘的眼界。

狄更斯、爱伦和特南太太在福克斯通下船后,搭上两点三十八分的火车。当天的列车有七节头等车厢,他们搭乘其中一节。列车接近斯泰普尔赫斯特的时候,车厢里只剩他们三个人。

当天下午三点十一分,列车通过黑德科恩后继续全速前进,时速大约八十公里,前方不远处就是靠近斯泰普尔赫斯特的铁路高架桥。“高架桥”是官方铁路指南里对于那种结构的名称,只是,就支撑横跨在波尔特河上那些粗重横梁、纵横交叉的那些网状木头而言,“高架桥”这三个字未免稍嫌花哨。

工人正在桥上进行老旧横梁定期替换。事后的调查(我看过调查报告)显示,工头拿错火车时刻表,以为那班火车再过两小时才会抵达。看来不是只有我们这些乘客被英国火车时刻表里标示假日、周末与高峰时刻班车那些没完没了的星号和谜一般的括号搞得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