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3/3页)

“具体是什么地方呢?”尼尔又问。

“拉瓦莱那,圣希拉尔。”希尔薇娅用响亮的声音说。

是的,为什么我们不能用最自然的方式回答问题呢?为什么我们要撒谎呢?

“可是我们不想再回那儿去了,”我又说,“我们要留在蓝色海岸。”

“你们做得对。”尼尔说。

我轻松了。已经那么长时间没和任何人讲话了,以致希尔薇娅和我在这个城市像关在鸟笼里一样团团转。噢不,我们不是鼠疫患者,我们可以和别人谈话,而且可以结交新朋友。

车子驶进了加发来利街,我将圣安娜公寓的大门指给尼尔太太看。

“这不是旅馆呀。”尼尔说。

“不是,是带家具的寄宿公寓。”

我马上为这句话后悔了,这也许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他们或许对住寄宿公寓的人有成见吧。

“还算舒适吗?”尼尔问。

不,看起来他对这种住处毫无成见,而对我们还有几分好感。

“不过是临时的,”希尔薇娅说,“我们希望找到别的住处。”

汽车在公寓门前停住,尼尔太太关掉发动机。

“我们大概可以帮你们找到别的住处,”尼尔用漫不经心的声调说,“对不对,芭芭拉?”

“当然,”尼尔太太说,“我们应该再见面。”

“我给你们留下我的地址,”尼尔说,“你们可以随时打电话。”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钱夹,又从钱夹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

“再见,希望很快再见到你们……”

尼尔太太向我们转过身来:

“认识你们实在很高兴……”

她是真心真意吗?还是不过出于礼貌?

他们两人都静静地看着我们,以同样的姿势,两张脸挨在一起。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希尔薇娅也和我一样。我相信,要是我们待在车里不动,他们也会觉得很自然,什么对他们都无所谓。他们会接受我们提出的任何建议。应该由我们首先作出表示。我打开车门。

“再见,”我说,“谢谢你们送我们回来。”

打开栅栏门以前,我再一次向他们转过身去,同时看一眼汽车的注册号码。“CD”两个字母使我心头一跳。它的意思是“外交使团”。但是在一刹那间,我把它和警察局弄混了。我以为我和希尔薇娅上了当。

“这是朋友借给我们的车。”尼尔带着好玩的声调说。

他从打开的车窗里探出头来,向我微笑。他一定注意到我看见汽车号码时的吃惊神色。我想推开栅栏门,可是,它竟纹丝不动。我将门把拧了又拧,又用肩膀一撞,终于,大门一下子开了。

关上身后的栅栏门,我和希尔薇娅都禁不住又向他们望去最后一眼。他们仍并排坐在车里,像化石一般地一动不动。

又闻见房间里潮湿发霉的味道。往常,过了空虚无聊的一天回来的时候,我们总是觉得那么孤独,以至于潮湿和霉气好像都渗入了我们的身体。我们相互拥抱着,躺在弹簧和铜架都咯咯作响的床上,渐渐深信自己的皮肤都被这种味道浸透了。我们曾买来新床单,还用熏衣草熏过,可是那股味始终没有离开我们。

可是这天晚上,一切都不同了。自从到尼斯以来,我们第一次冲破了使我们与世隔绝濒于窒息的魔圈。这个房间在我们眼中忽然成了暂栖之所。我们甚至不再需要打开窗子通风,也不需要裹在熏衣草熏过的被单里。那股味道被我们赶得远远的,近前不得。

我把额头贴在玻璃窗上,做个手势叫希尔薇娅到我身边来。在花园栅栏的后边,尼尔夫妇的汽车还停在那里,发动机仍然熄灭着。他们在说什么呢?在等什么呢?这辆灰色的、静止不动的汽车是否代表着潜在的危险呢?还是看看今后事态如何发展吧!反正,什么也比像以前那样颓丧消沉强得多。

发动机响起来了。又过了很长时间,汽车才开动,然后在加发来利和莎士比亚大街拐角那儿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