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晚上,在玛杰斯蒂克的大厅里,是“远方”协会每周一次的例会。我不想太早回房间,本来可以坐在一张木椅上——和小广场上的木椅一模一样——在聚集在那儿的一百多个人中间听报告人讲话。这些人的大衣衬里上都有一个白圆圈的标记,上面有“T.L.”1的蓝色字母。但是今天一个空位子也没有。于是我贴着墙壁,一直溜到楼梯口。

今晚我的房间竟和那个加发来利街的圣安娜寄宿公寓很相像。冬天,这里也有同样的气味,这是由于潮湿以及年代久远的木头和皮家具的缘故。久而久之,住所的气氛会影响到人。不过在加发来利街,和希尔薇娅在一起,我的精神状态并不像这样。现在,我常感到自己正在这里腐烂。我极力使自己恢复理智。过了一会儿,这种感觉消失了,又剩下一种漠然,一种平静而轻松的感觉。对我来说什么也不重要了。在加发来利街的时候,我也曾失去勇气,但那时候未来的色调仍然是乐观的。我深信总有一天能走出我们所处的复杂的境况。尼斯总是我们生活中的一个片断。我们很快要离开这里,到外国去。当时我有着许多幻想。我还没理会到这个城市是一片沼泽,我将会在这儿越陷越深。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几年走的路程就是从加发来利街到现在住的西米叶大道。

希尔薇娅来到尼斯的第二天是个星期日。接近黄昏时,我们来到英格兰人大道,坐在一家咖啡馆的街座上。正是我那天看见维尔库挎着斜背带的皮包走过的那家咖啡馆。那时候,无数男男女女在逆光中的身影从我们面前飘过,在我和希尔薇娅眼中他们都显得如此苍老。现在,维尔库终于也变成了这些影子中的一个……我忽然感到害怕起来,内心想着自己大概也成了他们中间的一个。

那天晚上,那些人在我们身边慢慢地喝茶。希尔薇娅和我则默默无言地看着他们,看着这些茶客和继续在英格兰人大道川流不息的人们。那是一个冬天的星期日傍晚,我知道我们俩心里都在转着同一个念头:一定要在这些每天按部就班在蓝色海岸散步的人中间,找到一个人买“南方十字”钻石。

一连下了几天雨。我到阿尔萨斯·洛林公园旁边的报亭去买报,然后淋着雨回到圣安娜公寓。女主人正在喂她的鸟。她穿一件旧风雨衣,一块头巾从下巴上系住挡雨。这是个六十岁左右的女人,举止十分优雅,说话带巴黎口音。她抬抬手臂对我打个招呼,说了声“您好”,继续打开一个个鸟笼,喂给它们粮食粒,然后又把鸟笼一一关上。她也是由于什么偶然的原因到尼斯来栖身的吧?

早上醒来,每当我们听见雨点落在花园小屋锌皮顶上敲鼓般的声音,就知道一整天都是这样的天气,于是我们就常常在床上躺到天黑。我们宁愿等天黑以后再出门。白天,雨洒落在英格兰人大道上,洒落在棕榈树和楼房顶上,给人一种凄凉的感觉。它浸湿了墙壁,淋透了小歌舞剧的布景,要不了多久城市漂亮的景致就全是水淋淋的了。而夜晚则以明亮的光线和霓虹灯抹掉了这种感伤的气氛。

我第一次产生掉进这个城市陷阱的感觉,就是走在雨中的加发来利街去买报纸的时候。但是我一回来立刻又恢复了信心。希尔薇娅正在读一本侦探小说,身子靠在床栏杆上,头低着。只要她跟我在一起,我就什么也不怕。她穿着一件非常紧身的浅灰色高领毛衣,显得愈加纤细柔美,而且与她的黑头发和闪闪发亮的蓝眼睛形成鲜明的对照。

“报上没什么新闻?”她问我。

我坐在床脚上翻了翻报纸说:

“没有,什么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