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第2/3页)

有那么一会儿,他们好像已经忘了我们的存在,但过了一刻,却又带着热情亲切和我们讲话。这种漫不经心和快乐在他身上的混合也许可以用极度疲劳和时差来解释:昨天他还在美国呢,他告诉我们。他太太今晚刚把他从机场接回来。她本来正打算和朋友一起出门,却接到他从机场打来的电话,所以现在还穿着赴晚宴的裙子和毛皮大衣。

“我常常要去美国旅行。”他解释说。

她也一样,给人一种心不在焉的感觉。是不是因为一口气吞下的马提尼酒?要不就是出于英国人喜欢遐想和自我为中心的性格?无形的蜘蛛网的画面又一次钻进我的脑袋。我和希尔薇娅张开蜘蛛网,他们闯进来时却未遭到任何阻挡。我努力回想他们是怎么闯进咖啡馆里来的。当时他们脸上不是有点茫然不知所措的神色,而且脚下踉踉跄跄的吗?

“我想我没精力去你的朋友那儿了。”尼尔对他太太说。

“一点关系也没有,我打电话辞掉就是了。”

他吞下第三杯咖啡。

“现在我觉得好一些了。嗨,回到地面上真是愉快呀,我可真受不了飞机……”

希尔薇娅和我交换了一个眼光。我们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辞,还是继续和他们待在一起。他们是不是有意进一步和我们交往呢?

随着开关的咔嚓一响,咖啡厅的灯光骤然熄灭,只剩下餐厅射来的微弱光线包围着我们。

“要是我没理解错的话,这是在赶我们走呢。”尼尔说。

他在皮夹克的口袋里掏了一阵。

“真愚蠢……我没有法国钞票。”

我准备付我们的账,但尼尔的太太已经从手提袋中拿出一沓钱,漫不经心地抽出一张放在桌子上。

尼尔站了起来。在微弱的光线中,疲劳更清晰地印在他的脸上。

“该回去了。我都站不住了。”

他的太太搀住他的手臂,我们跟着他俩走出门去。

他们的汽车停在英格兰人大道上稍远的地方,正好在那家伊朗银行门前。布满尘土的玻璃橱窗说明它已经关闭很久了。

“非常高兴认识你们,”尼尔对我们说,“可是真奇怪,我觉得我们似乎早就认识了……”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希尔薇娅。这个,我记得非常清楚。

“要不要送你们一程?”他太太问。

我对他们说用不着麻烦了。我怕无法摆脱他们。我想到那些喝醉了的酒鬼,他们缠住你不放,拖你到每一个酒吧,每次都说喝最后一杯,而最后常常会变得凶暴起来。可是,在酒鬼和尼尔夫妇之间有什么共同之处?他们是那样高雅,那样温和……

“你们住在哪个区?”尼尔问。

“在岗白塔大街那一带。”

“我们顺路,”他太太说,“送送你们吧,要是你们愿意的话……”

“好吧。”希尔薇娅说。

我为她毫不迟疑的口气吃了一惊。她拽着我的手臂,好像要不顾我的反对把我拉进尼尔夫妇的汽车。我们两人都坐在后排座上,尼尔的太太开车。

“我情愿让你开车,”尼尔说,“我觉得累极了,要是我开车也许会撞到路边上去。”

开车经过昆尼咖啡馆,所有的灯光都已熄灭。开过“地中海宫殿”时,我们看到它的拱廊已被施工栅栏围住。这幢有着巨大假窗、遮帘下垂的大厦看来就要被拆除了。

“你们住在一套公寓里吗?”尼尔太太问我们。

“不,我们暂时住旅馆。”

在克隆斯达德街口遇上红灯,她借此机会转过身来和我们说话。她的身上散发出一股松枝的香气,我在猜想这香气来自她的皮肤还是她的大衣。

“我们住一幢别墅,”尼尔说,“非常荣幸以后请你们来做客。”

疲劳使他的声音显得沉闷,同时也加重了他本来并不明显的外国口音。

“你们会在尼斯待很久吗?”尼尔太太问。

“是的,我们来度假。”我说。

“你们住在巴黎吗?”尼尔又问。

他们为什么要问这些问题?刚才在咖啡馆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显得特别好奇。我渐渐地感到不安。我想给希尔薇娅一个暗示:在下一个红灯那儿下车。可要是车门锁住了怎么办?

“我们住在巴黎郊区。”希尔薇娅说。

她镇静的声音驱散了我的不安。因为下雨,尼尔太太开动了雨刷。雨刷有节奏的动作终于使我完全安心了。

“是不是拉科盖克一带?”尼尔问,“我们,我和我的太太,曾经在那儿住过。”

“不,不是那儿,”希尔薇娅说,“我们在巴黎东边,马纳河岸旁边。”

她挑战似地说出这句话,说完对我笑笑,将一只手塞到我的手中。

“那一带我一点也不熟。”

“是个有特殊魅力的地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