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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有天吃晚饭时解释说,11月29日即将在纽约附近成功湖召开的联合国大会上,要求至少达到三分之二的多数投票,才有可能采纳联合国巴勒斯坦问题特别委员会在报告中的提议,在英国托管区的土地上建立两个国家,一个犹太国家和一个阿拉伯国家。穆斯林同盟以及英国人会千方百计设法阻挠出现这样一个大多数。他们想把整个领土变成英国统治下的一个阿拉伯国家,就像埃及、外约旦和伊拉克等其他阿拉伯国家一样,实际上处于英国的保护之下。另一方面,杜鲁门总统与自己的国务院大相径庭,为使人们接受分治协议而努力。

斯大林的苏维埃共和国联盟出人意料,与美国一道支持建立与阿拉伯国家共存的犹太国家。他也许预见到,同意分治的表决将导致这个地区多年处在流血冲突中,使得苏联能够在英国控制的中东地区,在靠近石油产地和苏伊士运河的地方赢得一个立足点。强权国家一肚子花花肠子,显然穿插着宗教野心,罗马教廷希望在耶路撒冷拥有决定性的影响力,按照分治计划,耶路撒冷既不属于犹太人,也不属于穆斯林,而是由国际管辖。出于良知而做的考虑和同情与自私自利和犬儒主义想法相互交织,几个欧洲政府正在寻求某种方式,为三分之一犹太人死于德国刽子手的魔爪,为犹太人世世代代遭受迫害而做出补偿。然而,又是同样的政府,不愿反对把成千上万贫困潦倒无家可归的东欧犹太人,那些自德国战败后一直在难民营里备受煎熬的犹太人,输送到远离他们自己的领土,实际上远离欧洲的地方。

在真正投票那一刻之前,结果难以预见。压力和诱惑、威胁与阴谋甚至行贿等手段,使三四个拉美和远东小国关键性的几票摇摆不定。智利政府,一向拥护分治,但屈从于阿拉伯世界的压力,通知其在联合国的代表投反对票。海地宣布准备投反对票。希腊代表团打算弃权,而且在最后一刻决定支持阿拉伯的地位。菲律宾代表拒绝表态。巴拉圭犹豫不决,巴拉圭驻联合国代表塞萨尔·阿科斯塔博士抱怨未从自己的政府得到明确指令。泰国发生了军事政变,新政府召回其代表团,新代表团尚未派出。利比亚答应支持提议。海地在美国的压力下,改变初衷,决定投弃权票。与此同时,在阿摩司大街,在奥斯特的杂货店,或者在报刊经售人和文具商卡里克的店里,他们说,一个相貌英俊的阿拉伯外交官对某小国的女代表施美人计,设法让她投反对分治计划的票,尽管她的政府已经向犹太人做出支持的承诺。“但是立刻,”克洛德尼印刷厂的户主克洛德尼先生咯咯笑了起来,“他们派一个机智的犹太人向神魂颠倒的女外交官的丈夫披露实情,又派一个机智的犹太姑娘向那位外交官唐璜的太太告发,万一没有达到目的,他们还安排了……”(这时谈话转为意第绪语,因此我不会听懂。)

据说,星期六早晨会在一个叫成功湖的地方举行联合国大会,决定我们的命运。“生存还是毁灭。”阿布拉姆斯基先生说。托西雅·克洛赫玛尔太太从丈夫的玩偶医院里拿来了缝纫机的延长线,以便伦伯格夫妇能把他们家那台笨重的黑收音机搬出来放在阳台上。(那是阿摩司大街上唯一一台收音机,如果不是整个凯里姆亚伯拉罕地区唯一一台的话。)他们把音量调到最高,我们都聚集在伦伯格家里,院子里,大街上,楼上的阳台上,阳台对面,因此整个大街都会亲耳听到真正的广播,得知裁定,得知我们未来的命运(“倘若这个星期六之后仍有未来的话”)。

“成功湖的名字,”父亲说,“在比阿里克诗歌中象征着我们民族的命运,是泪海的反义词。殿下,”他接着说,“准许你参加此次活动,因为它符合你的身份:既是一个虔诚的看报人,又是我们的政治和军事评论家。”

妈妈说:

“是啊,但是加件毛衣,外面冷。”

但是,星期六早晨我们才知道那次至关重要的会议下午在成功湖召开,由于纽约和耶路撒冷存在时差,所以这里要等到晚上才开始,或许因为耶路撒冷也是如此一个偏僻的地方,离大世界这么遥远,相隔万水千山,那天晚上发生在那里的一切,只是隐约传到我们这里,一向在经历了延宕之后。投票结果传到耶路撒冷,要等到很晚,可能将近半夜,这时孩子已经在被窝里躺了一个小时,因为第二天早晨要去上学。

妈妈爸爸迅速说了几句话,用波兰语和俄语进行简短交流,最后妈妈说:

“你今天晚上最好像平时一样睡觉,但是我们坐在外面篱笆墙边,听伦伯格先生家阳台上放的广播,倘若结果是肯定的,即便已经半夜,我们也会把你叫醒,让你知道。我们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