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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又屈尊把从大街上踩来的泥巴带到走廊里了。显然像我们穷人在雨天那样在门口地垫上擦脚有损于殿下的尊严,这次我恐怕阁下您得屈尊用纤细的小手抹去他高贵的脚印,而后将委屈您这位至尊的殿下到浴室,把您摸黑锁上一个钟头,以便有机会反省错误,决定今后做出改进。”

妈妈立即对惩罚表示抗议:

“半小时就行了。不要摸黑。你怎么回事?也许你下次要不许他喘气了。”

爸爸说:

“殿下真幸运啊,他总是有这么一位热心的法律顾问为他辩护。”

妈妈说:

“要是真能惩罚夹枪带棒的幽默感就好了——”但是她从来没把这句话说完。

一刻钟以后,该上演最后一幕了。父亲亲自来把我从浴室里带出,伸出双臂迅速而尴尬地抱抱我,他会低声道歉:

“当然,我意识到你不是有意把泥巴带进来的,只是因为你心不在焉。但是你当然也意识到我们罚你是为了你好,这样你长大后就不会成为心不在焉的教授了。”

我正视着他那双无辜而疲倦的双眼,立下保证,说从现在开始,进门时永远会小心翼翼擦掉鞋子上的泥巴。而且,我在剧中所扮演的固定角色需要我此时脸上露出聪颖成熟的表情,说着从父亲词汇库里借来的词语,我当然非常清楚惩罚我是为了我好。我所扮演的固定角色甚至包括对妈妈说些什么,我祈求她不要那么快就宽恕我,因为我本人接受自己行为的后果,心悦诚服地接受惩罚。即使在浴室待两个小时,即使在黑暗中,我也不在乎。

我真的不在乎,因为关在浴室里与我平时在房间在院子在幼儿园里的孤独几乎没什么两样。在我大部分童年岁月里,我是个孤独的孩子,没有兄弟姐妹,几乎没什么朋友。

一把牙签,两条肥皂,三把牙刷,还有一管已挤出一半的牙膏,外加一个发刷,妈妈的五个发夹,父亲的梳理包,一个厕所坐便器,一小盒阿司匹林,一些黏糊糊的橡皮膏,还有一卷卫生纸,这些东西足以让我一整天玩打仗、旅行、大型建筑工程以及重大的冒险活动。在这一过程中,我依次充当殿下、殿下的奴隶、追捕者、被追捕者、指控者、被指控者、给人算命者、法官、水手以及在地势复杂起伏不平的地带挖掘巴拿马和苏伊士运河以沟通小卫生间里所有海洋和湖泊的工程师,起程从世界一端乘坐商船、潜水艇、军舰、海盗船、捕鲸船探险旅行,发现人类未曾涉足的大陆与岛屿。

即使判我被孤独地囚禁在黑暗之中,我也不担心。我会放下马桶盖,自己坐上去,赤手空拳进行我所有的战争和旅行。不用任何肥皂、梳子或发卡,不用从坐的地方移动身子,我坐在那里闭着双眼,想象着打开我所需要的所有电灯,把所有的黑暗抛在外面。

你甚至可以说,我喜欢遭受孤独囚禁的惩罚。“不需与其他人交往者,”父亲引用亚里士多德的话,“定为神,或为动物。”我喜欢在接连不断的五个小时里既做上帝,又做动物。我不在乎。

每当父亲嘲弄地叫我殿下或阁下时,我不生气,相反,我从内心深处同意他这么叫。我接受了这些头衔,一声不吭。我没有让他看出有任何欣喜的迹象。像一个流放中的国王跨越国界悄悄溜回来,伪装成普通人在他的城市四处行走。不时,在排队等候公共汽车或者中央广场的人流中,惊讶的臣民认出他,向他鞠躬致意,叫他陛下,但是我完全不理会鞠躬,不理会头衔。我没做任何表示。也许我决定这样做,是因为妈妈教导我,真正的国王和贵族实际上蔑视自己的称谓,深深懂得,真正的高贵包含着对最卑微民众态度谦卑,像个普通人一样。

不光是像任何普普通通的人,而且要像一个性情温和、敦厚仁慈的统治者,永远为自己的臣民着想。他们似乎喜欢给我穿衣服,给我穿鞋,就让他们做好了,我高高兴兴地伸出四肢。过了一段时间,他们突然改变了主意,情愿让我自己穿衣服,穿鞋子,我也高高兴兴地自己穿衣服,享受他们欣喜的笑脸,偶尔把扣子扣错了,或者样子可爱地让他们帮我系上鞋带。

他们几乎争先恐后,因为拥有了跪在小王子面前给他系鞋带的特权,因为他通常会拥抱他的臣民作为回报。别的孩子都不会像他那样,懂得如何庄严而彬彬有礼地酬谢他们的服务。一次他甚至向父母保证(他们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眼睛里闪烁着骄傲而快乐的泪光,用手拍拍他,心中涌起欣喜之情),等他们老了,像隔壁伦伯格夫妇那样,他会给他们扣扣子,系鞋带,以报答他们为他所付出的辛劳。

他们喜欢给我梳头发吗?喜欢给我解释月亮如何运转吗?喜欢教我数到一百吗?喜欢在一件套头衫外面再套一件吗?甚至要我每天吞下一勺令人作呕的鳕鱼鱼肝油。我高高兴兴地任其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喜欢我这个小不点儿不断赐予他们快感。于是即使鳕鱼鱼肝油令我作呕,我也高高兴兴地克服厌恶心理,把满满一勺一口吞下,甚至感谢他们让我健壮地成长。与此同时,我也喜欢看到他们吃惊的样子——显然这不是个“普通”的孩子,这孩子如此特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