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门

——时间与流浪者之自述

永远流浪和重归故土……播种,开花,成熟,收获。大的花,富丽的花,陌生而未知的花。

疲倦的人将在何处休息?内心孤寂的人将在何时返家?什么样的门为流浪者敞开?在什么地点,在哪一片土地上,在什么时候?

何处?内心疲倦的人能在何处永远居住下去,厌倦流浪的人能在何处找到清静,烦乱、狂热、焦虑的人能在何处永远平静下来?

谁拥有大地?难道我们需要大地就是为了在那里流浪吗?难道我们需要大地就是因为我们永远平静不下来吗?不管谁需要大地,他都可以占有大地:他可以在大地上获得清静,他可以在一小块地方安顿下来,可以在一个小房间里永远生活下去。

他迈进上万条喧闹的街道,在辛苦和恐惧中不断找寻,他是否需要上千条舌头来表达自我的感受?他将不再需要舌头了,对于沉默和大地,他将无须舌头:他扎了根的嘴唇里吐不出一个字来,毒蛇冷酷的眼睛将透过他脑壳的眼窝向外窥视,滋生出藤蔓的心里不会再有呼喊了。

塔兰图拉毒蛛正在腐朽的橡树上爬行,蝰蛇的胸膛贴在地上,发出咝咝的声音;酒杯掉在地上了;然而大地将永远长存。爱情之花正在荒野里绽放,榆树根弯弯曲曲地伸进了埋葬在地下的情人们的尸骨。

僵硬的舌头开始枯萎,疲倦的心开始腐烂,一张张无知的嘴巴在埋葬的肉体之间爬出了一条条隧道,但是,大地将永远长存。毛发像四月的植物在埋葬的胸膛上生长出来,死亡之花将从脑壳的眼窝里生长出来,永不枯萎。

噢,爱情之花,她强有力的嘴唇将我们喝下去,沉入死亡之中,在一切遥远和转瞬即逝的事物里,她是我们两万个日子里的魔女,她的亲吻会使头脑发疯,会使心脏扭曲、破碎,然而她却自鸣得意:自豪而喜悦。不朽的爱情,孤独且痛苦地留在荒野里。我们大声呼唤你:你并没有从我们的寂寞中离开。

1.1931年10月

养尊处优的人,生平从未孤身独处,能以如此兴奋的热情,祝贺你孤独的欢乐,真是妙极了。我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我一生经历过许多孤独——比我认识的任何人都要多;在我人生的短暂时光里,我也结识过不多几个养尊处优的人。他们对孤寂的生活拥有一种狂热的渴望,这是令人惊讶的。黄昏时分,他们会驱车前往乡下的别墅,他们的妻子儿女都在那儿热切地等着他们;有时候,他们会驱车去城里的豪华公寓,他们漂亮的妻子或情妇正面带温柔的微笑,期待着他们的到来。女人的身体上洒过了香水、涂过了香油、极富诱惑力,然后展开恩爱的拥抱。而这一切就像一把寒冷的尘土和灰烬,就像一点儿毫无价值的渣滓。

有时候,他们中的某个人会邀请你出去吃饭;请你的人是个身体发胖、讨人喜爱的绅士,四十六岁,头顶微秃,一副健康的样子。他营养好,气色好,然而毫无臃肿、粗俗之态。事实上,他是一个颇具审美情趣和品位的百万富翁,他的五官虽然大而臃肿,却显得敏感而睿智,他的仪态温文尔雅,十分冷静,他的微笑中微微透出一丝忧伤,隐隐带了一丝讽刺、幽默的意味,就像经历了一位年轻人所能经历的所有苦恼、希望以及饱受折磨的愤怒,如今明白了人生的未来前景,他的“眼睑有点儿疲倦”,他无奈地听天由命,并不因此感到过于痛苦。

然而人生对我们的东道主并不过于严酷,他周围文雅而奢华的一切都表明他并不对金钱感兴趣,相反,他对珍贵物品感兴趣。他住在东河附近的一个屋顶公寓里;这个地方的陈设布置与众不同,显示出一种平静且独特的品位。他拥有雅各布·爱泼斯坦创作的头像和雕像,其中包括一个他自己的雕像,那是“两年前我在那儿时”由雕塑家创作的。他也藏有珍本和初版本的精品。赞赏完这些珍藏之后,众人都跨出屋去,在楼顶上逗留了片刻,在那儿欣赏河流沿岸的风景。

黄昏正在迅速到来,你手中的磨砂高脚杯发出轻微而愉快的叮当声,你眼前那座伟大的城市已经灯火辉煌,照亮了高耸的大楼正面和幕墙。这时候,高楼大厦上透出百万颗钻石般的点点灯火,而太阳已经沉落在那些高楼背后了。一日将尽时分,夕阳染红了河流,余晖既不炽热也不强烈——你看见了驶过的小舟、拖船、驳船,还有一座座大桥,就像高翔的鸟儿俯冲向下——夜幕降临了——河上有船——有船——你的内心深处有一种狂热、强烈的渴望,而你却无法表达出来。

当你再次回到屋中的时候,你会觉得你离自己生活的布鲁克林十分遥远,你孩提时对这个城市的一切感受,在你还没有弄明白之前,似乎不仅是可能的,而且就要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