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第7/8页)
言罢,又是一片沉默。总统接过话头,说道:“还有啊,金色的老鹰下面那栋白色的会议楼里,眼下正有一些酋长在开会,他们在那儿的权力可比我还大。”
那叔叔举起一只手,缠满织纱的食指左右摇了摇,表达了责难与抗议。“哪怕一个愚昧无知的印第安人也无法相信这种托词。”紧接着,他又说,语调没有任何变化(若非总统从旁提醒,国务卿还不知道这话是冲他讲的):“依我之见,那白色的会议楼酋长们肯定还得用上好一段时间吧。”
“是啊,”国务卿说,“一直得用到冬天里最后一场雪融化在花儿和青草中为止呢。”
“好极了,”那叔叔说,“那我们就等着,如此一来,我那些还在路上的同胞们也有时间赶来了。”
不久以后,大队人马顶着飘落不止的雪花行进在那条承载着崇高使命的大道上;打头的马车里坐着总统、叔叔和外甥,那戴满戒指的大胖手又一次伏在外甥的膝盖上,紧随其后的第二辆马车里坐着国务卿和他的秘书,再后头是两行士兵,分列左右两侧,中间是端庄肃穆、如重重黑云般的男男女女和或在地上走或在怀里躺的孩子。于是,在那间孕育并久久凝思着高于所有人世间的不公与愚行的宿命之梦的会厅里,总统和国务卿站在议长席讲台的后面;场下站着叔侄二人,四周是那神圣使命的活生生的践行者以及神态威严地注视着一切的梦想家们的灵魂;在他们的身后,是由亲人、朋友和彼此相熟的伙伴组成的黑压压的人群,羊毛与肌体摩擦时发出的轻微声响不断传来,不绝于耳,毫无减退的征兆。总统俯身凑向国务卿。
“大炮准备好了吗?”他悄声问,“你确定他们能从门口看见我的胳膊?还有,万一那些该死的老炮膛子爆炸了怎么办?自打华盛顿(4)向康沃利斯(5)开了最后一次炮以来,压根儿就没再派过用场;他们会弹劾我吗?”
“会的。”国务卿咝咝地说。
“那就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把书给我。”国务卿将书递给总统 ——书是国务卿出门时顺手从桌上抓来的一本彼特拉克(6)的十四行诗集。“但愿我脑袋里的拉丁文法律术语还够用,不至于听上去像英语或契卡索语就好了。”说完,总统打开书,再次化身为那个万众的征服者,化身为那个在外交、法律和军事的斗争中战无不胜的赢家,挺直了身板,俯视着聚精会神、沉默以待的一张张黝黑的面孔;他一张嘴,用的即是那一如此前的促使人们停顿、倾听,继而服从的口吻:“弗朗西斯 ·魏德尔,契卡索民族的首领,还有你,弗朗西斯·魏德尔的外甥、未来的首领,请听好了。”然后,他便朗朗诵读起来,饱满而洪亮的嗓音在黝黑的面孔上方旋绕,深邃而神圣的音节在庄严的穹顶下面回荡。整整十首十四行诗读罢,他举起手臂,示意演说结束,随着余音遁入深远之境,他放下手臂。片刻后,楼外訇然响起震耳欲聋的炮声;此时,黑压压的人群第一次骚动起来,从中传来阵阵的低语和快慰的惊叹。总统再次开口:“弗朗西斯·魏德尔的外甥,你自由了。回家去吧。”
这时候,那叔叔说话了,他的手指又一次从团团织纱中伸出,左右摇动起来。“任性的孩子啊,”他说,“看看你给这些繁忙的人们添了多少麻烦。”旋即,他转身面向国务卿 ——动作几乎轻盈矫捷,照旧以平和、轻快甚至欢乐的语调说:“那么,还剩小事一桩,关于那该死的河滩…… ”
秋天的夕阳洒下暖晖,落在肩上,总统倍感惬意。秘书离开后,他转向书桌,轻声说了句:“到此为止了。”他拿起信,拆开信封时,阳光已触染指尖,打在信纸上,暗示着一年又将辉煌地逝去,暗示着指日可待的丰收,暗示着宁静祥和的烟囱上空即将升起的如同和平岁月里安然偃息的旗帜般的袅袅炊烟。
突然,总统大惊失色,从椅子上咚地跳起,手里拿着信纸,眼睛狠狠地瞪着,满面惶骇与愕然。他边读边尝试理解,但那语调平和的词句间,一个个字眼就如同一颗颗子弹般一发又一发地爆炸:
亲爱的先生、我的朋友:
事情实在有意思得很。我这鲁莽任性的外甥(这孩子想必是继承了他父亲那一族人的性子,毕竟,我身上可全无这般品质)又得让你我二人伤脑筋了。这次还是同那该死的河滩有关。上次的事情过后,我们这儿又来了一个白人,我们自然以为他是安安分分来打猎的,毕竟,森林是上帝创造的,鹿也是上帝放置其中的,所以它们属于所有人。然而,当他从同类们的嘴里听到了各种传言之后(不知为何,他的这些同类始终保留着白人们稀奇古怪、躁动难安的一贯风格,总觉得河流的一边要比另一边好得多,值得花些银子买个过路的特权),也像着了魔似的一心想独占这片河滩。于是,事情就按照这位白人的意愿做了安排;也许你会说这件事我做错了,但我这个人头脑简单得很(这还需要我告诉您吗?),我相信终有一天我会老去,到那时候,络绎不绝而来、总想过那河滩的白人们以及收钱管钱之类的事,对我来说实在是种麻烦。因为很显然我的宿命便是在熟悉的大树下安度余生(在这宁静的树荫里,我伟大的白人朋友和首领已经抹消了除却死亡以外的一切敌人的面孔),钱对我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我固然作此想法,但如果你继续往下读,就会发现那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