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哥俩

我和皮特常去吉尔格鲁老人家听他的收音机。等到晚饭后,天一黑,我们就站在吉尔格鲁老人家的客厅外头,我们能听得见,是因为吉尔格鲁老人的妻子耳朵聋,他会把收音机的声量调到最大,所以我想,即便站在关得严严实实的窗外,我和皮特也能同吉尔格鲁老人的妻子听得一样清楚。

那天晚上,我说:“啥?日本人?珍珠港是啥?”皮特说: “嘘。”

于是我们就杵在那儿,天好冷,我们听收音机里那人不停地说,只是我压根儿听不明白他在说点啥。后来,那人说暂时先到这里,我和皮特就上路回家,路上,皮特告诉我这是咋回事,因为他快二十岁了,去年六月就已经从联合中学毕业,知道的好多;他告诉我日本人往珍珠港扔炸弹,珍珠港在水那头。

“水那头?”我说,“奥克斯福德的政府水库对面?”

“不是,”皮特说,“在大海那头。太平洋。”

回到家,老妈和老爸早已睡了,我和皮特往床上一躺,我还是弄不清珍珠港在哪,皮特又教我一遍 ——太平洋。

“你怎么搞的?”皮特说,“都快九岁了。打九月起就在上学了,啥也没学着吗?”

“我想是我们还没学到太平洋呢吧。”我说。

那当儿,我家的田里野豌豆(1)还没种完,本该在十一月十五日前就种完的,可老爸一直拖着,一如往常,总是耽误事儿,这一点我和皮特心知肚明。还有柴火,我们也得去砍去收,可每晚我都和皮特去吉尔格鲁老人家,顶着寒风站在客厅窗户外听收音机,听完回家一躺下,皮特就会告诉我听到的是咋回事,更确切点说,他会给我讲上一会儿,然后就不讲了,好像他不情愿再多讲啥了。他会叫我闭嘴,说他想睡了,可他根本不准备睡。

他就躺在那儿,比他真睡着时可安静多了,有种东西,我能感觉到从他身上冒出来,甚至就像在生我的气一样,不过我知道他脑袋里想的不是我,又好像他在愁点啥,却也不是,因为他从不为什么事情发愁。不像老爸,他凡事从不落在人后,更别说会自甘落后了。他从联合中学毕业的时候,老爸给了他十亩地,我和皮特都觉得老爸高兴坏了,少了十亩地,起码也能少操十亩地的心,皮特呢,给这十亩地统统种上野豌豆,翻松一遍,又给整平,准备好过冬,所以,不是什么愁不愁的事儿。可他身上就是有那么种东西。每天晚上,我们照旧去吉尔格鲁老人那儿听收音机,一听,那些人已经到了菲律宾了,但麦克阿瑟将军正挡着他们。听完,我们就回家躺在床上,皮特啥也不肯告诉我,话也不讲,他就像个伏兵似的静静卧在那儿,我碰他一碰,那身子,那腿,跟铁一般硬,纹丝不动的。

就这样,过了没多久,我就睡着了。然后,一天晚上(这天以前,除了我俩在林子里砍树时骂我柴没劈够以外,他一句话都没跟我讲过),他说:“我得去。”

“去哪?”我说。

“去打那场仗。”皮特说。

“劈够柴火前就去?”

“去他的柴火。”皮特说。

“好吧,”我说,“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可他根本没在听,就往那儿一躺,又跟块硬铁一样在黑影里定住。“我得去,”他说,“我就是没法容忍任何人那样对待美利坚合众国。”

“对,”我说,“管它柴火不柴火的,我看我俩就得去。”

这回他听见我讲话了。他再次静躺下来,只不过平静得和之前不同。

“你?”他说,“去打仗?”

“你干大家伙,我干小家伙。”我说。

刚说完,他就告诉我我不能去。一开始,我觉得他只是不想我当他的尾巴,就像他去追塔尔家的姑娘时,也不让我跟着。然后,他又说我太小,军队也不会要我,我这才明白他没在和我开玩笑,无论如何我都没法去了。不晓得什么缘故,在这以前我都不相信他会自己一个人去的,但现在我知道他真要这么做了,而且完全没想过要带上我。

“我能帮你们大家劈柴打水!”我说,“柴和水你们总要用吧!”

不管怎么样,他在听我说,不再像块铁一样了。

他侧过身来,把手放在我胸脯上,因为这时候直挺挺、硬邦邦地躺着的人已经换成我了。

“不,”他说,“你得留在这儿帮老爸的忙。”

“帮他什么?”我说,“他永远也赶不上来了。他都落得不能再远了。我俩干他们日本人的时候,对付这巴掌点大的农场,他一个人足够了。我也得去。如果你要去,我也一样。”

“不行,”皮特说,“别说了。打住。”他是当真的,我知道他是当真的,既然他亲口跟我说不,我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