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第3/8页)

“是吗?”总统吃得飞快,“我猜那黑奴和那奶牛还以为他们是黑森兵的鬼魂呢。”

“我怀疑那伙人是不是把那牛当成鹿了。”骑手说了一句。

“对对,”总统搭腔道,“我正想说这…… ”

“谁又会把他们这些家伙当人看?地上走的,地底下爬的,当啥看都成,”国务卿说,“波拖马可河北边大西洋沿岸那块儿可到处是戴海狸帽穿长大衣羊毛裤的怪物,净干些吓唬女人小孩的勾当,一会儿放火烧棚子,一会儿把人家里的黑奴给整跑了,完了没事儿还逮着鹿就杀…… ”

“对对,”总统应和道,“关于鹿,我也有话要说。出门的时候我正好撞见他们一群人回来,带着六只鹿。我记得我明令禁止不准他们身上带枪的。”

“他们并不用枪。”骑手又一次开口道。

“什么?”总统惊道,“可我亲眼看见…… ”

“不是的,总统先生,他们用的是刀。他们会追踪鹿群,一旦发现踪迹就潜过去一刀割断它们的喉咙。”

“什么?”总统说。

“就是这样的,总统先生。我曾经见过一头被他们杀死的鹿,浑身上下没半点伤痕,只有脖子上豁开一道口子,一刀切到颈椎骨。”

总统一听,又说了三遍 “该死 ”,说罢,“总统 ”不再言语,“军人 ”出声继续,不住骂骂咧咧了一阵。其余几位谨慎地别过脸,神色凝重地听着,只有国务卿充耳不闻,手上又拿起一份文件。“要是你能劝他们把裤子穿上,”总统说,“至少在白宫那儿…… ”

国务卿一惊,身子往后一退,吓得连头发都竖了起来,活像一只怒不可遏的铁灰色鹦鹉,“我,先生?我劝他们?”

“有何不可?他们不是归你那部门管嘛?我充其量就是个总统。该死的,如今我妻子根本不敢走出那卧室一步,更不必谈什么接待女宾了。就拿那法国大使来说,现在白宫的大门口、走廊上到处有那些裸着下半身的契卡索(3)印第安人堵着——不是在地上呼呼大睡就是在啃些半生不熟的骨头,就因为这样,他的妻子再也不敢来与我妻子见面,我要怎么跟他解释?我本人呢,只能躲得远远的,摆着自己的餐桌不用,早饭还得问别人讨来吃,而所谓政府的官方代表却啥事儿也不干,除了…… ”

“除了每天一大早就去解释,”国务卿语气中透着强烈的愤慨,“先得向财政部解释为什么纽约或宾夕法尼亚又有一个荷兰裔农民的农场和牲口遭了殃,非得要三百美元的赔偿不可;再得向国务院解释眼下将国家的首都围得水泄不通的并非是群地狱里来的恶鬼;完了还得向陆军部解释为什么好好的十二顶崭新的军用帐篷非得用屠宰刀把顶给砍了以便通风…… ”

“这我也注意到了,”总统温和地说,“我给忘了。”

“哈,总统阁下注意到了,”国务卿没好气地说,“您是见了又忘,我呢,是没见过也忘不得。现在好了,总统阁下倒问起我为什么不劝他们把裤子穿上。”

“看那样子他们会穿上的,”总统烦躁不安地说,“别的衣服好像都挺讨他们喜欢的,只不过品味随人,各有不同吧。”说完,他又吃起东西来。国务卿瞅了瞅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他打量着眼前这位 “健忘 ”的总统,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而诡秘的神情,一头冲冠的银发仿佛自泄其气一般缓缓舒软下来,当他再次开口,语气变得平和而轻柔,而其他三人都满面好奇之色,隐而不彰地望着总统。

“确实,”国务卿说,“品味这东西说不准。可是啊,一个人收下一套何止是出于礼节而奉上,更代表着大大的荣誉和尊敬的衣服,而且是从一位,呃,部族领袖那儿…… ”

“我当时可没多想。”总统一脸无辜地说。旋即,他停下嘴,不再咀嚼,厉声 “嗯”了一句,抬起头来。三个地位较低的人赶紧转开脸去看向别处,但国务卿仍旧面色平静、目光神秘地望着总统。“你他娘的什么意思?”总统问。话虽如此,国务卿意为何指总统心知肚明,一如其他三人。当时,客人事先也不通报一声便登门造访,过了一两天,在震惊的心情多少平复一些后,总统亲自下令给他们换身新行头;他自掏腰包,像在战争的危急关头命令军械工人和子弹制造商一般命令那些商人和帽匠加紧赶工;如此一来,他也在不经意间大致把握了他们的数目 ——至少是男人的数目。总之,在短短四十八小时之内,他便将来客们色调暗沉、庞杂繁乱的队伍变得 ——至少在外在方面 ——像模像样、大方得体。接着,两天后的一个早晨,五点钟,总统和夫人仍卧床未起之时,那客人(即那位一半契卡索血统一半法国血统的矮胖子;他长着一张加斯科涅土匪似的脸,手腕和脖子上缀着脏兮兮的织纱,言行举止像个被宠坏的太监;三个星期以来,总统无论醒着还是做梦,无时无刻不被此人以一种无动于衷却又无可逃避的姿态困扰、纠缠)正式前来拜访,身边带着两个手捧大捆东西的随从,身后跟着——在总统看来 ——起码百来号人,一众男男女女还有儿童悄无声息地涌进卧室,摆明了是来围观总统穿那身衣裳的,毕竟,这身衣裳如同戏装一般,即便在惊恐之中,总统也不忘胡乱猜测一番,心想魏德尔(抑或维达尔)人在这一国之都,又究竟是从什么地方找出这种玩意儿作为回礼的;而且,那又岂止是一身衣裳,简直就是一堆、一全套金光闪闪的织物 ——肩章、腰带、佩剑以及青蛙模样的饰物一应俱全,用鲜绿色的布松松垮垮地接成一体。国务卿说的就是这件事,总统气不打一处来地干瞪着他,另外三人则一动不动地立在一旁,神情严肃地望着壁炉中的火光。“你就接着笑话吧,”总统说,“赶紧地。笑完了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