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7页)

村民们说他们听到了一声低沉的爆炸声,紧跟着的是呼啸声或汹涌翻腾声,听起来像是一个庞大的牲畜群从山上冲下,快速靠近村庄发出的沉重脚步声。窗子在巨大的冲击波下颤抖,圣母玛丽的雕像和耶稣十字架从墙上掉下来。

人们惊慌失措地逃离他们的房子,跑到街上,蜷缩着低下头。他们的上空,细雪粉末构成了一层云雾,好像要把星星都吞了似的。人们聚集在教堂前面,女人们低声地祈祷,伴随着雪崩慢慢结束的轰鸣声。扬雪形成的云雾缓缓地降落下来,把一切都覆盖在一层精细的白雪下面。

山谷里笼罩着一片死寂,村民们知道,现在雪崩已经结束了。

损失惨重,甚至远远严重于一八七三年的那场大雪崩造成的损失。村里最老的几个人说他们还记得那次灾难,刻在奥柯弗莱讷农庄的家族祭坛上的十六个十字架,是纪念在那场灾难中去世的十六个灵魂的沉默作证。

四个农院,两个大的干草仓库,村长家在山林溪流边上的小磨坊,还有五间工人的木板房,以及比特尔曼公司营地的一个厕所,都被雪崩完全毁坏或者至少很大程度上破坏了。十九头牛、二十八只猪、无数的鸡还有村里仅有的八只绵羊都牺牲了。

人们用一台拖拉机或者仅仅用手把这些开始腐烂的动物尸体从雪里拉出来,与那些化为废墟不能再使用的木材一起烧了。好几天,空气里一直飘着被焚烧的肉的味道,掩盖了春天的气息。

春天终于到来了,雪堆融化了,这场灾难的整体规模也终于浮现出来。然而村民还是在周日一起走进教堂,感谢上帝的仁慈。因为只有用上帝的恩典才能解释,为什么雪崩只带走了三个人的性命:年迈的农民夫妇西蒙和黑德维希·约纳赛尔,他们的房子完全被雪覆盖住了,当人们清理到他们卧室时,才找到了他们。他们在床上紧紧拥抱在一起,脸贴在一起,是窒息死亡的,和客栈的女工玛丽·赖泽恩巴赫尔——安德里亚斯·艾格尔年轻的新娘——一样。

灾难当晚就紧急组成了搜救队,搜救队的男人发现了艾格尔被大雪吞噬的房子,找到他时,他蜷缩成一团,躺在他徒手挖掘的一个雪洞旁边。艾格尔后来听别人说,那些救援的人走到事故地点时,他已经一动不动了,没有人会用哪怕一先令打赌,这副躯体里还贮藏着生命。

艾格尔不记得他被营救的任何细节了,但是一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不能忘记那个梦幻的画面,在画面里几个火把从夜晚的黑暗里显现出来,它们像幽灵一样慢慢地、摇摆着向他走来。

玛丽的遗体在找到后被运送出来,安放在教堂里约纳赛尔夫妇的遗体旁,然后被抬到位于村子墓园的墓地上。

葬礼在明亮的阳光下举行。填埋堆积起来的土地上,第一批大黄蜂已经在嗡嗡地飞了。

艾格尔坐在一个凳子上,因为悲伤而麻木、呆滞,他接受着大家的哀悼,却听不懂人们在向他说些什么。他们向他伸来的手,他感觉像是某种陌生的东西。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艾格尔都住在金岩羚羊客栈。大多数时候他都躺在床上,他的小房间在洗衣房后面,是客栈店主给他提供的。

他腿里的骨折断裂恢复得很慢。因为正骨师阿洛伊斯·克拉默赫几年前已经去世了(恶性肿瘤把他的上腭、半个下腭和脸颊上的肉都腐蚀了,以至于最后人们可以从他敞开着的脸上像透过打开的窗子似的看到他的牙齿),只能烦劳年轻的社区医生,他在上一个季节刚刚来到村子里,主要靠越来越多的徒步和滑雪的游客们脱臼、扭歪或者折断的四肢来营生。

比特尔曼公司支付了医生的酬金。艾格尔的双腿被围上了亮白色的石膏绷带。第二个星期末,他的背后被垫了一个厚厚的干草枕头,他可以坐起来,用杯子喝牛奶了,在这之前他只能用一个陶碗慢慢地吸吮牛奶。第三个星期后,他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每天中午店主和店里吧台的小伙子可以用粗羊毛毯子把他裹起来,从床上抬起来,搬到门外的桦木长凳上,让他坐在那儿。从那里他可以看到原来他的房子所在的山坡,现在看起来仅仅是一堆被春日的暖阳照耀着的乱石堆而已了。

五月底左右,艾格尔请厨房的男孩给了他一把磨快的砍肉刀。他用刀在他的石膏绷带上到处切切砍砍,直到他把两边的石膏都“啪嗒”一声敲成两半,把腿露出来。他的两条腿又细又白,像两根去了树皮的棍棒躺在床单上。他觉得这两条腿的样子,比几星期前刚从雪堆里把它们拉出来时僵硬、冰冷的样子,几乎还要更奇怪。

几天的时间里,艾格尔只是拖着他虚弱的身体在床和桦木长凳之间来回移动。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感觉到,双腿又属于自己了,也有足够的力气支撑他走远一点的距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