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7页)

当艾格尔醒来的时候,乌云已经散尽,月亮皎洁明亮地悬挂在夜空中。四周的群山耸立在月光里,冰封的山脊看起来像是金属片打造的,那么锋利、清晰,好像要把天空刺碎。

艾格尔歪斜着躺在地上,他的头和胳膊可以动,但是他的腿一直到腰部都深深地陷在雪里。

他开始挖起来。他用双手把他的腿从雪里铲刨、抓刮出来。当他的腿完全被解放出来的时候,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腿躺在身前,像两块木头一样冰冷陌生。

他用拳头敲打着大腿,喊道:“千万不要现在这个时候离我而去啊!动起来啊!”

当疼痛终于随着血液涌向双腿时,他发出了一阵沙哑的笑声。他试着站起来,可是马上又跌倒下去。他咒骂他那没用的腿,咒骂他的整个身体,他现在比一个小孩子的身体还虚弱。

“快点,快起来!”他对自己说。

他又尝试了一次,终于成功地站了起来。

附近的地方完全变了样。雪崩掩埋了树木和岩石,铲平了大地。从山上滑下来的雪块像一个巨大的毯子,铺在月光照耀着的大地上。他试着靠大山来辨认方向,就他能认清的那些来看,他应该是在他的小房子下方大概三百米的地方,而上方那个雪堆积起的丘陵后面应该就是他的小房子。

他马上就动身了。可是他走得比预想的要慢。雪崩带下来的雪很难估量深浅松实,刚刚踩到的雪还像石头一样硬,好像和大地紧紧连在一起似的;仅仅两步后,脚下的雪就像绵白糖一样松软,是粉末状的。他感到剧烈的疼痛。他尤其担心那只直的腿,感觉大腿上好像插了一根铁刺,每走一步都更深地扎进肉里。

他想到那些小燕子,希望冲击波没有伤及它们,毕竟燕子窝建在一块保护得很好的地方,而且他把屋顶修得很牢固。不过他还是要把下面的那些横梁再加固一些,房顶也要用石头再加重些,为了保护房子的背面,他要在山坡里挖一个深坑,在里面用相互嵌合的岩石块儿砌一堵支撑墙。

“那些石头一定要很平整!”他对自己大声说。

他停下来,短暂地站了一会儿,努力听着,但是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焚风已经消失了,只有些许非常轻微的小风吹拂在皮肤上,有点发痒。

他继续前进,身边的世界一片死寂。有那么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地球上的最后一个人,至少是山谷里的最后一个人。他不由得笑了。“真是胡说!”他说,继续往前走。

那座雪堆积成的丘陵下的最后一段路很陡,他只能手脚并用爬上去。手指下的雪是松脆的,而且他感到雪惊奇得温暖。他腿里的疼痛现在也奇怪地消失了,但是在他的骨头深处还藏着那种寒冷,而且他感觉他的骨头像玻璃一样轻、一样易碎。

“我马上就到了。”他对自己说,或者是对玛丽,或者随便哪一个人。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明白了,没有人能听到他说的话了。

当他终于把上身拖上小丘顶部时,他放声痛哭起来。他跪在雪里,俯视着月光照耀着的那块平地,他的家原来就在那块平地上的。

他向四周的寂静里大声呼喊着妻子的名字:“玛丽!玛丽!”

他站起来,漫无目的地在那块地方来回走着。在齐膝深的一层粉末状的雪下面,雪又平又硬,像是被碾子压过似的。地上到处散落着屋顶的瓦片、石块和碎裂的木头。他认出了他的雨水桶的铁环,紧挨着的是他的一只靴子,在一个略微鼓起来一些的地方,一段烟囱从地面上突起来。

艾格尔又走了几步,走向他猜测应该是家门口的方向。他跪在地上,开始用手挖。他挖到双手开始流血,挖到身下的雪开始被鲜血染成深红色。一个小时后,他挖了大概一米半深,当他受伤的手指触摸到一根被雪崩砸碎的房梁后,那房梁好像用水泥被封在里面了一样,他不再挖了。他坐起来,抬头望向夜晚的天空,然后上身向前扑倒,脸扑进浸满他鲜血的雪里。

各种分散、零碎的传说和报道用了几星期的时间才拼凑到一起,那天晚上的事故终于在村民们脑中明了起来。

雪崩是在夜里两点半开始的,在高山牧场山峰下大概五十米的地方,一块庞大的雪块从雪檐下脱落,在重力的作用下,从山上翻滚下来。因为断裂处几乎垂直的地形,雪崩的速度极为迅猛,冲下山谷的沿途留下一道毁灭性的痕迹。

雪堆轰鸣着,紧擦着村庄后面的出口而过,一直到山谷对面的山坡上才停下来,并在那里引起了一场小规模的次生雪崩。次生雪崩最北端甚至蔓延到了比特尔曼公司的营地,一直到离托马斯·马特尔的旧浴缸前只有一臂距离的地方才停了下来。雪崩把森林里的树木连根拔起后卷走,留下了一道深深的洼地。洼地一直延伸到村子池塘边上的小山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