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开的花朵(第13/17页)

第二天早晨九点多钟,玛露霞到托波尔科夫家里去,开门的还是那个长得不错的女仆。她把玛露霞带到前厅,帮她脱下大衣。女仆叹口气并对她说:

“您知道吗,公爵小姐,大夫看病至少要收五个卢布。这您是知道的。”

“她对我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呢?”玛露霞想道,“多么无礼!他,可怜的人,还不知道他雇了这么一个无用的女佣人!”

可是与此同时,玛露霞心里却发紧了:她口袋里只有三个卢布了。不过他也不至于因为少了区区两个卢布就把她赶走吧?

玛露霞从前厅走进候诊室里,那里已经坐着许多病人。自然,这些渴望治好病的人大多数是女人。她们占据了候诊室里的所有座位,三五成群地坐在那里聊天。他们谈得很热烈,而且无所不谈:谈天气,谈疾病,谈大夫,谈孩子……都是大声说话,并且哈哈大笑,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有些人,一面等着,一面织毛衣或绣花。在候诊室里,没有穿得很朴素和很差的人。托波尔科夫就在隔壁房间里看病,大家按顺序到他房间里去。进去的人都脸色苍白、严肃、有点发抖,可是从他那里出来时却脸色泛红、满头大汗,就像是在教堂里刚刚行过忏悔礼,或从身上卸掉了力不能胜的重负而感到庆幸似的。托波尔科夫为每个病人看病不超过十分钟,可能是病人的病都不重。

“这一切多么像是江湖郎中招摇撞骗!”要不是玛露霞有自己的心事,准会这么想。

玛露霞最后一个走进医生的诊室。在这里到处堆着书,书皮上印着德文和法文的书名。她走进诊室,全身发抖,就像一个被丢进凉水里的母鸡。他站在房间中央,左手扶着写字桌。

“他多么漂亮啊!”他的女病人的脑子里首先闪过的是这个想法。

托波尔科夫从来没有卖弄过自己的漂亮,而且他也未必会卖弄什么。然而他平时所表现的一切姿态,都好像特别威严。玛露霞现在所看到的他这种姿态,使她联想到画家画伟大的统帅时所雇用的那些模特儿的威严。他一只手扶着桌子,旁边放着一些他刚从病人那里收下的十卢布和五卢布的钞票。那里还非常整齐地放着一些工具、器械、试管,这一切对玛露霞来说,都极难理解,极其深奥。这些东西,加上这个设备豪华的诊室,总合起来,使威严的画面更加威严了。玛露霞顺手把门带上,站着……托波尔科夫用手指了指圈椅。我的女主人公走到圈椅跟前,坐下来。托波尔科夫威严地摇晃了一下,在她对面的一把圈椅上坐下,用一双疑惑的眼睛盯住玛露霞的脸。

“他没有认出我来!”玛露霞想,“要不他不会不说话的……我的天啊,他怎么不说话呢?唉,我怎么开口呢?”

“怎么样?”托波尔科夫哼了一声。

“我有点咳嗽。”玛露霞小声说,好像要为了证实自己的话,连咳了两声。

“很久了吗?”

“已经有两个月了……夜里更厉害。”

“嗯……发烧吗?”

“不,好像不发烧……”

“您好像在我这里看过病吧?您以前生过什么病吗?”

“肺炎。”

“嗯……对,我想起来了,您好像姓普里克朗斯基吧?”

“是的……当时我的哥哥也病了。”

“请您服这种药粉……睡觉以前服……要防止感冒……”

托波尔科夫很快地开了处方,站起来,又做出了原来的那种姿势。玛露霞也站起来。

“再没有别的病了吗?”

“没有什么了。”

托波尔科夫定睛看着她。他看看她,又看看房门。他没有工夫,正等着她出去。她却站着,看着他,欣赏他,等着他会对她说些什么话。他多么漂亮啊!她沉默着过了一分钟,后来震颤一下,看出了他张开口打哈欠的意思和他眼睛里等待她出去的含义,便给了他三个卢布,转身向门口走去。医生把钱丢在桌上,在她后面把门关上了。

玛露霞从医生家里出来回家时,心里非常生气。

“唉,我为什么不跟他说说话呢?为什么呢?胆怯了,就是这么回事!这样的结果,真荒唐……只是打搅了他一下。我为什么要把这些该死的钱捏在手里?好像要显示一下阔气?钱是很能令人误解的东西……上帝保佑,可能我得罪人了!付给他钱也要做到不知不觉才对。唉,我为什么不说话呢?……要不他就会对我讲开来,对我解释了……就会清楚他为什么派媒婆来了……”

玛露霞回到家里,躺在床上,把头埋在枕头底下。每当她激动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但这也没有使她安静下来。叶果鲁什卡走进她的卧室,并开始从房间的这头走到那头,皮鞋踩得嘎吱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