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开的花朵(第11/17页)
叶果鲁什卡拍拍玛露霞的脚掌,非常满意地从她的卧室里走出来。当他躺在床上时,脑子里就开始把婚礼上要请的客人开列出一张很长的名单。
“香槟酒要到阿包尔士霍夫商店里去买,”他想着,昏昏欲睡了,“小吃之类则要到柯尔恰托夫商店里去买……他那里的鱼子新鲜。嗯,龙虾也……”
第二天早晨,玛露霞穿得很朴素,但很雅致,坐在窗前等着,不乏娇态。十一点钟,托波尔科夫坐着雪橇在她窗边疾驰而过,但他没有来拜访。中饭后,他又一次坐着马车在她的窗前疾驰而过,不仅没有来拜访,甚至也没有朝窗户看一眼。而玛露霞却是头发上系着粉红色的带子,在窗前坐着。
“他没有时间,”玛露霞一边想,一边观赏着他,“星期天他会来的……”
但是,星期天也没有来。过了一个月仍旧没有来,又过了两个月、三个月……他根本就没有想起普里克朗斯基的家。而玛露霞却在等着他,而且人都等瘦了……像有一种不同寻常的猫,长着黄色的长爪子,抓挠着她的心。
“他为什么不来呢?”她自问道,“为什么呢?啊……我知道了……他生气了,因为……因为什么他要生气呢?因为妈妈对老媒婆很不客气。他现在以为我不可能爱他……”
“畜生!”叶果鲁什卡喃喃地说。他去阿包尔士霍夫商店已经十次了,问他们能不能让他定购上等的香槟酒。
三月底的复活节过后,玛露霞已不再等待他了。
有一天叶果鲁什卡走进她的卧室,恶狠狠地哈哈大笑,告诉她说,她的“求婚者”已经同一个商人女儿结婚了……
“我有幸地给你道喜!真荣幸!哈哈哈!”
这个消息对我的这位娇小的女主人公来说太残酷了。
她垂头丧气,不是一天,而是几个月来都变得难于形容的忧愁和失望。她把头上的粉红色的带子拿掉了,恨不欲生。可是感情却是多么的偏心和不公平啊!玛露霞就是在这时候也还能为他的行为找出理由来。看来,她没有白读那些长篇小说,因为小说中嫁人或娶妻往往都是故意为难所爱的人,而故意为难,是要叫他们明白,叫他们难堪,叫他们受点刺激而已。
“他娶这个傻女人就是故意气人,”玛露霞暗想,“噢,对他的求亲,我们采取了多么侮辱人的态度,做得多么不好!像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忘记别人对他的侮辱的!”
她脸上健康的红晕消失了,嘴唇上也抿不出笑容来了,大脑已不再去幻想未来。玛露霞变得呆傻了。她觉得她的生活目标也跟托波尔科夫一起毁灭了。如果她已经注定只能同那些蠢人、寄生虫、酒鬼在一起,那么活着又还有啥意思呢?她忧郁起来了。她对什么都不关心,对什么都不注意,对谁的话都不理会,只是浑浑噩噩地过着枯燥乏味和毫无光彩的生活。我们的老处女们和年轻的处女们都很善于过这样的生活……她不去注意为数众多的求婚男人,也不去注意自己的亲人和熟人。她对穷困的家庭境况视而不见,漠不关心,她甚至没有注意到银行已经把普里克朗斯基家的房子连同所有有历史意义的并使她感到亲切的家什一齐卖掉了,她不得不搬到一个简陋便宜的具有小市民风尚的新居里去住。这是一个漫长的、难受的梦,其中倒也不乏梦见的人和事。她梦见了托波尔科夫的各种不同的样子:坐在雪橇上,穿着皮大衣,没有穿皮大衣,坐着,高傲地走路。全部生活都在梦里了。
但是一声雷响,梦就从她那长着亚麻色睫毛的浅蓝色的眼睛里飞走了……她的母亲,公爵夫人经不住家庭的破产,在新居里生了病,死了。她除给孩子们留下祝福和几件连衣裙外,再也没有任何的东西。她的死,对公爵小姐来说,是可怕的灾难。梦飞走了,把位子让给了悲伤。
三
秋天到了,它跟去年的秋天一样,潮湿、泥泞。
外面是一个灰色的、多雨的早晨。暗灰色的云像是沾满了污泥似的,密密地遮住了天空,并且一动不动地留在那里,惹人烦恼。太阳似乎不存在了。它这样延续了整整一个星期,一次也没有对大地露过脸,好像害怕泥泞会玷污了它的光芒似的。
雨点敲打着窗子,特别卖力。风在烟囱里哭泣、号叫,像一条丧家犬……在所有人的脸上都流露出一种绝望的烦闷。
就是最绝望的烦闷也要比那天上午玛露霞脸上流露出的走投无路的悲哀好得多。我的女主人公踏着烂泥泞,朝托波尔科夫医生家慢慢地走去。她为什么要去找他呢?
“我找他治病!”她想。
不过,不要相信她,读者!她脸上表现出来的内心的斗争不是平白无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