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开的花朵(第15/17页)
玛露霞勉强扣好了纽扣,不好意思地给他五个卢布,又站了一会儿,便走出了深奥的诊所。
“他留下我足有半个小时,”她边想,边走回家去,“而我竟没有说话!没有说话!我为什么不跟他谈一谈呢?”
她回家的时候,没有想萨马拉,而是想着托波尔科夫医生。我干吗要到萨马拉去呢?不错,那里没有卡列丽雅·伊万诺夫娜,可是那里也没有托波尔科夫呀!
“去它的吧,什么萨马拉!”她一边走,一边生气,同时又感到高兴:他承认了她是病人,现在她就不必拘礼,可以随时到他那里去了,去多少次都行,哪怕每星期都去!在他的诊室里多么好,多么舒适!特别是那张放在诊室深处的长沙发。她很想跟他一起坐在这张长沙发上,谈谈各种各样的事,向他诉诉苦,劝他看病收费不要太高。对有钱人自然可以而且应该收费高,可是对穷病人应该打折扣才对。
“他不了解生活,不能区分穷人和富人,”玛露霞在想,“我得教会他!”
这次家里又有一场免费的戏等她去看。叶果鲁什卡躺在长沙发上,歇斯底里大发作。他又骂又哭,全身发抖,像发高烧似的。他喝醉了酒的脸上流着眼泪。
“卡列丽雅走了!”他说,“已经两个晚上没来家里睡觉了!她生气了!”
叶果鲁什卡的哭喊是多余的。傍晚卡列丽雅又来了,她原谅了他,并带他去了俱乐部。
叶果鲁什卡的放荡生活达到了顶峰……玛露霞的抚恤金不够他用,他便开始“工作”了。他向仆人借钱,靠打牌作弊骗钱,偷玛露霞的钱和物。有一次,他和玛露霞并排走着,从她口袋里偷去两个卢布。这是她攒起来准备买鞋用的钱。他一个卢布留给自己用,另一个卢布给卡列丽雅买梨吃。熟人都离开了他。普里克朗斯基家旧日的客人们,玛露霞的熟人们现在都当着他的面叫他“骗子爵爷”。甚至当他向某个新朋友借到了钱,邀请花卉饭店的“姑娘们”一起去吃饭时,她们也怀疑地瞧着他,取笑他。
玛露霞看到了也明白了这种放荡生活的顶峰……
卡列丽雅的放肆也在不断增长。
“别翻我的衣服,劳驾!”玛露霞有一次对她说。
“翻一下您的衣服也没有什么,”卡列丽雅回答说,“您如果认为我是贼,那也……随便。我走就是。”
而叶果鲁什卡却责备妹妹,并整整一个星期向卡列丽雅下跪,求她不要走。
然而这种生活并不能持续很久,一切小说都有一个结尾,这篇短短的小说也快要结束了。
谢肉节到了,接着就是预报春天来临的日子。白昼变长,房檐滴水,从野外送来新鲜的空气。呼吸到这种空气时,您就预感到春意了……
谢肉节期间的一个傍晚,尼基福尔坐在玛露霞的床边……叶果鲁什卡和卡列丽雅都不在家。
“我在发烧,尼基福尔。”玛露霞说。
尼基福尔啜泣起来,给她讲述往事,而往事却更加深她内心的痛苦……他谈到公爵、公爵夫人、他们过去的生活……他描述已故公爵打过猎的树林、公爵追捕过兔子的田野、塞瓦斯托波尔——已故的公爵过去在塞瓦斯托波尔负过伤。尼基福尔讲了许多,玛露霞特别喜欢听他讲述旧日的庄园,这庄园在五年前已卖掉抵债了。“那时我常到露台上去……春天开始了。我的天啊!眼睛简直离不开上帝的世界!森林还是黑的,可是从那里已经散发出了快乐的气息。多么美丽的小河,水很深……你的妈妈年轻的时候常去钓鱼……成天都在水里站着……她喜欢在外面待着……大自然啊!”
尼基福尔不停地讲,声音都变哑了。玛露霞听着,不让他离开。从老仆人的脸上,她看到了他给她讲的关于父亲、母亲和庄园的一切东西。她听着,看着他的脸,于是她又想活下去了,想活得幸福,到她母亲钓过鱼的河里去钓鱼……河流,河流后面是田野,田野过后是青绿色的森林,而这一切的上空则是亲切的阳光在照耀,给大地温暖……活着多好啊!
“亲爱的尼基福尔,”玛露霞小声地说,握着他那干枯的手,“亲爱的,明天你借给我五个卢布吧……这是最后一次了……可以吗?”
“可以……我也只有五个卢布了,拿去吧,求上帝保佑您……”
“我会还你的,好人,你就借给我吧……”
第二天早晨,玛露霞穿上最好的连衣裙,用粉红色的带子扎上头发,到托波尔科夫家去。出门之前,她在镜子面前照了十多次。在托波尔科夫的前厅里,一个新的女佣人迎接她。
“您知道吗?”新的佣人帮玛露霞脱下大衣时对她说,“大夫看病至少收五个卢布……”